第90章 破殺戒

觀塵走後季別雲立刻起身,試圖尋找能將鐵鏈劈開的東西。

可床榻旁邊什麽利器也沒有,鐵鏈的另一端被綁在了床頭,若沒有鑰匙他不可能脫身。

自從聽見了羽林軍圍了懸清寺,他一顆心便跳得厲害,在胸口鼓噪得難受。他想了許多種原因,最懷疑的還是觀塵得罪了元徽帝。

真是瘋了……不僅瘋到將他囚禁起來,還跟皇帝發起了瘋。他多好說話啊,觀塵那樣對他,到頭來只要抱著他多說說好話就行了,他也不會記恨太久。可元徽帝那小心眼的人不一樣,疑心深重又身居至高之位,若真的發怒,懸清寺還會有活路嗎?

季別雲掙紮了許久,直到手腕被勒得發紅也無法掙脫,到最後疲憊地跌坐在床上。

然而外面忽然亮起了光。

起初他還以為天亮了,可很快發覺那光芒不一樣,是紅色的一團,即使透過窗紙也帶著烈焰的絢爛。

起火了?

一場山火將他漆黑的眼底都映紅,季別雲愣愣仰頭看著,隱秘地猜出來觀塵和這場火脫不了幹系。

這人到底想要做什麽呢?他發現自己已經猜不透觀塵的想法了。

他看了許久,看得雙眼幹澀,連有人進了是名院都沒發覺。房門被一腳踢開,妙悟一身怒氣地走了進來,讓他一瞬間想起了那些金剛怒目的雕像,像是來降妖除魔的。

妙悟來得突然,他沒來得及遮住身上的鐵鏈,就那麽坐在屬於觀塵的床榻上。

“你之前就發現我在此處了?”他先開口,已經沒精力再去為自己感到羞恥。

等到妙悟看清他這一身,神情更為惱怒了,卻還是生生忍了下去。靜默片刻後,壓抑著一字一句罵道:“全都是因為你……都是你將觀塵害成如今這副模樣!”

這話說得的確不假,季別雲也認同。可那都是他內心的想法,還輪不到旁人議論他與觀塵。

他擡起手,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笑道:“鐵鏈是你家住持親手套上去的,人也是他親自打暈了藏起來的,觀塵做什麽事都是他的意願,你推到我頭上算什麽?”

“不知廉恥!”妙悟氣急,伸手指著他,“若不是你,觀塵何至於一而再再而三地破戒?你明知他有慧根,前途大好,卻偏偏來招惹他……害得他僧不僧,人不人……季別雲,你有為他想過嗎!”

季別雲臉上那點諷刺的笑意快掛不住了,每一句質問都戳到了他心窩裏,讓他一點點潰敗。

“你自己擡眼看看那片火,知道觀塵燒的是何處嗎?”妙悟質問著,大步走向窗邊,將窗戶一把推開。

那片刺目的火光就這樣毫無遮擋地映入季別雲眼中,他的思緒被那艷麗的顏色吸引,片刻後才答了聲“不知”。

妙悟冷笑一聲,“是勝境殿,先帝常駕臨之處,也是觀塵為先帝講經的地方。以前我還被蒙在鼓裏,直到師叔臨走前說了些胡話,偏偏我聽見了……他一直念著‘勝境天子’,你猜是什麽意思?”

他當然不知曉,但一種冰冷的感覺爬上他的脊背,季別雲直覺那份真相不是什麽好事。

“我之前也不知,所以我趁著師叔神志不清時問了。”妙悟說到此處停頓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積攢說出口的勇氣。

季別雲嗓子發緊,明明不想戳破真相,卻還是聽見自己輕聲問道:“覺明禪師如何說的?”

這一瞬過得極其漫長,他恍惚以為自己等了百年。

“觀塵在勝境殿破了殺戒,”妙悟艱難道,“他在那裏殺了先帝。”

他從那團火光上收回視線,感覺自己的身體變成了朽木,只稍微轉頭就仿佛要破碎散架了一般。

那句話進了他耳朵,卻還沒進入他心裏。

“你說什麽?”他看著面前人影,又問了一遍。

妙悟控制不住般將窗邊的花瓶揮落在地,清脆聲響之中,季別雲終於聽清了。

“觀塵殺了先帝!他為了天下大赦,為了讓你從邊境回來,他殺了大梁的開國皇帝!”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成縹緲雲煙,而聲音也都虛虛實實,聽起來很不真切。

季別雲就像被籠罩在一口巨大的罄鐘內,鐘上刻滿了佛經銘文,要來替天道降服他這個禍害了一位高僧的孽障。妙悟還在罵著,那聲音如同罄鐘被撞響,將他籠罩其中,他備受折磨,腦袋都快在層層疊疊的聲音中炸裂開來。

是啊,孽障。

他可不就是觀塵的孽,是阻礙觀塵修行的一道最大障礙。

“破了殺戒……”季別雲看著那片將天都快燒亮的火光,輕笑了一聲,“破了殺戒……”

他忽然間覺得自己從未這麽痛過,戍骨城的嚴寒饑餓與數不清的拷打沒讓他倒下,登闕台上那些傷也不曾有多疼。此時此刻,這副傷痕累累的身體卻從裏到外都在疼痛,讓他恍惚間回到了每個親人離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