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破殺戒(第2/3頁)

殺人啊……

季別雲擅長殺人,但他從來不敢將這兩字與觀塵扯上聯系。觀塵是最為冷冽也最為幹凈的白雪,既已跌入紅塵便罷了,決不能再染上鮮血。

猶記得還在充州時,那次遭遇埋伏,觀塵只不過是用刀鞘壓住刺客讓他滅口,季別雲便已經覺得極其過分了。

怎麽可能……觀塵怎麽能殺人呢?

多可笑啊,被宸京愛戴的年輕高僧,如今懸清寺的住持,竟然早就破了殺戒,殺了大梁的第一個皇帝。

季別雲像是被誰狠狠捏住了心臟,連呼吸也困難,天地都在旋轉。

自己尚且如此難受,觀塵那時候該有多痛苦?

“季別雲!”一聲怒喝穿破那口無形的罄鐘,如巨雷響徹耳邊。

他轉過頭去,看向已經快失去理智的妙悟,語氣冷靜地開口:“別吵了。”

“你……”

“勞煩這位師父,”他冷冷打斷對方尚未出口的責罵,擡起手,“幫我找個能劈開這玩意兒的東西。”

“你還敢去找他?!”妙悟眼底泛著血絲,“你還不滾出懸清寺,一輩子都別再回來!沒了你觀塵或許還能回歸正常!”

季別雲幾乎不能思考,他維持著最後一分清醒,又重復了一次:“去幫我找東西來,劈開鐵鏈,不然以後我放火燒了你們整座懸清寺,再殺了你們每一個道貌岸然的和尚,我不怕殺孽。”

妙悟最後還是去了,不知從何處找到一把劈柴的斧頭,扔到床前便離開了。

季別雲撿起斧頭,將四根鐵鏈一一砍斷,跌跌撞撞朝外走。

他沒去過勝境殿,便看著火勢的方向一點點找去。

路上的一切都變成了破碎的夢境,他看不清,仿佛所有感官都被封住,就連光腳踩在地面也感覺不到,眼裏只有那片火光。

等他終於來到勝境殿附近時,此處卻只有觀塵一人的身影。勝境殿是一座獨立的大殿,與其他建築隔得很遠,附近也沒有樹林,故而孤零零地燃燒著。

僧人站在不遠處面朝著勝境殿,背影孤寂落寞。

季別雲終於找到了想見的人,再也忍不下去,喊了一聲“觀塵”。他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實際上淹沒在了大殿被火瓦解崩塌的聲響之中。

然而觀塵還是聽見了,轉身驚訝地看向他。

“你怎麽來了?”

他靠近了一些,擡頭看向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卻覺得很是陌生。

“先帝是在這裏駕崩的嗎?”他問道。

觀塵有片刻的僵硬,臉上的擔憂關心漸漸褪去,變成了一張冰冷的面具。

季別雲固執地看著對方的眼睛,不願退縮,又問了一次:“先帝是不是死在這裏?”

下一瞬,僧人轉過了身,背對他繼續看向無法挽回的火勢。

“不是。”觀塵答道,“先帝是在宮裏駕崩的,不過在勝境殿時他已經病了。”

一旦承認,裂痕便無法再粉飾,觀塵用一種旁觀者的語氣平靜地說出了真相。

先帝征戰多年,畢竟殺伐重,到了晚年心病漸漸地也變重了,故而常常借拜佛來平息內心焦慮。起初都是覺明禪師為先帝講經,但禪師隨著年事增高身體也不再硬朗,便將此事交給了懸清寺大弟子,也就是觀塵。

講經的地點定在勝境殿,先帝往往會屏退所有人,獨自坐在屏風後。

“你也知曉我懂熏香,當時我在香爐之中加了一味藥,若遇上神思郁結之人可致心神恍惚,甚至多生夢魘。”觀塵道,“先帝疑心重,卻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他只會懷疑過往的殺孽都找了回來,從而更加迫切地尋求佛祖庇佑。”

不遠處,勝境殿的大梁終於不堪重負,開始往下坍塌。

等到巨響聲過去,觀塵才繼續道:“可是佛祖沒有庇佑他,一日日過去,先帝精神愈發不濟,即使有太醫診治也治不好心病。最後那段時日,我在殿內多放了一道衣架,進殿之後會將沾雪的外袍搭在上面。隔著一道屏風,那影子在恍惚之人眼中像極了張牙舞爪的鬼魂,先帝一生殺的人不計其數,或許他也不知是哪一個人死後前來索命了。

“七日之後,先帝在宮中駕崩。宮裏太醫大概從頭至尾都沒能查出病因,最後給的說法是突發心疾。之後便是國喪,覺明禪師身體不便,我代為主持法事,誦經四十九日直至大葬。”

觀塵說完之後便不再開口。

季別雲在聽到一半時便閉上了雙眼,此時再次睜開,只覺得火光刺眼。那裏面燒的是什麽呢?先帝的陰魂還是觀塵的殺孽?

過了許久,他才壓抑著情緒道:“大赦天下雖是自古以來的慣例,可過去也不乏例外。你在賭,用一條人命和自己的殺戒賭我平安回來。”

這一次觀塵沉默了更久才轉過身,垂眼看向他。

“你是為了我才破殺戒,這條人命……可先帝是無辜的……”他語無倫次,什麽都想說,可又覺得再怎麽說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