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軍報至

季別雲將走馬燈帶回了季宅。

裏面的輪軸已經被摔壞了,點亮之後圖案不會再轉動,可他還是將燈掛在了床頭。

整個房間只點了這一盞燈,窗外也沒有月光。他躺在床上半宿沒睡著,一會兒覺得燈太亮,一會兒又覺得屋內黯淡得要命。

最後索性不再努力嘗試入睡了,只穿著中衣,披頭散發地抱著那把卻寒刀,坐在窗前發呆。

似乎從小時候開始,他就莫名覺得自己與慧知是一路人。所以他才會勸了又勸,想讓慧知還俗住到柳府,和他一起生活。後來遇見了觀塵,即使兩人身份如此不同,他也沒覺得觀塵有多麽遙不可及。

然而這段時日,他終於發現自己和觀塵可能走了兩條不同的路。他不擅長玩弄權勢,觀塵卻可以暗中左右棋局,甚至算計皇帝。

季別雲有些茫然。

他起初選擇了逃避,可事實證明到最後只會避無可避。當他今夜好不容易坦白自己的內心,兩人之間又鬧得不歡而散。

他分不清誰對誰錯,也不知自己該如何做。難道自己應該聽觀塵的安排,在風雨到來之前逃離宸京避險嗎?

可季別雲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不可被撼動的原則,那些原則構成了他這個人。

若他早早學會舍棄原則以求榮,或許在戍骨城時便不會受那麽多苦。那裏的犯人們想要被分配到不會致命的勞作和能下咽的飯菜,便只能賄賂官兵,但早在流放之前他們就被搜刮得身無分文,錢財賄賂沒有辦法,只好用另外的方式。

卻都不是什麽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講出來的方法。那些罪惡的秘密被留在了苦寒的戍骨城,大赦之後離開那裏的每個人都會忘了曾經的一切,假裝還是正常人。

他雖然沒有妥協,卻也忘不了硬生生捱過來的那些日子。那時候自己腦中想的是身為人的傲骨,想的是長大以後縱馬山野的自由暢意。

季別雲想要自由,可是他必須先將自己束縛起來。

觀塵應該也是懂他的,只不過太懂了,也就知道他的倔強,更不忍看他因為一個“倔”字再受傷。

季別雲整個人在椅子上縮成一團,雙手抱膝,將腦袋埋在了膝間。

怎麽辦,今夜自己說出口的話好像太過分了。他害怕觀塵對自己真的失望,害怕對方轉身離去不再理會自己,怕他們從此“漸行漸遠漸無書”。

*

襄國公離京戍邊之後,宸京似乎徹底恢復了寧靜。

禦史台已經重啟,所有官員都被重新任命,包括新的禦史中丞。而朝中波瀾也平息下來,元徽帝與丞相相安無事,各司其職,將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條。

皇帝本人也放松了下來,又開始經常出京圍獵,甚至還有意修建行宮。雖然在早朝上被大臣勸諫,說大梁立國不久,又剛從旱災中恢復過來,實在不宜大興土木,但元徽帝依舊沒有消了這個心思。

季別雲被宣進宮裏時,有些忐忑。

這些時日他一直在等待萬良傲反叛的消息,卻遲遲不見動靜,因此旨意一下來他便心神不寧。進宮的路上一言不發,將徐陽都帶得不安起來。

“你怎麽像是知道聖上為何找你一般?”徐陽道。

他裝不出平靜的模樣,卻嘴硬:“不知,只是不想面聖罷了。”

自從那夜在七夕燈會上不歡而散,他與觀塵沒再見過面,也沒通過書信,到今天已有七日了。

這七日裏,他卻始終沒有想好自己的選擇。

觀塵最後那句話時不時在腦海中響起,他一想到觀塵縱容了自己如此多次,便覺得自己才是兩人之間最自私的那一個。觀塵想要他平安並沒有錯,反倒是自己惡語傷人。

短短幾日,他身上的衣裳又寬大了些許。

馬車在沉默中駛向了皇城,停在永安門前。

季別雲下馬車之前被徐陽突然叫住,他回過頭去,看見對方一臉擔憂。

“怎麽了這是?如今風平浪靜的,應該只是宣我詢問軍務而已。”

徐陽並沒有被寬慰到,不由得囑咐:“見到聖上之後別忤逆聖意,據說聖上因為那個……江山易主的謠言,心情很不好。”

他想起這幾日早朝上元徽帝的陰沉模樣,心中有了數,答了一聲“知道了”。

季別雲跟著內侍走到了文英殿,卻被吩咐在殿外等候片刻。

隔著幾道墻,他隱約聽見了殿內說笑聲,除了元徽帝的還有一位女子的,應該是某位後妃。等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見到一位後妃從文英殿內出來,輪到他進去時,桌上的棋盤還沒被收起來。

還有心思與後妃下棋,看來元徽帝心情很好,那萬良傲應該還沒有反叛。

他暗中松了一口氣,行禮之後,便聽得元徽帝開門見山道:“朕一直覺得景州是一塊風水寶地,在京畿幾州之中最是人傑地靈了,若在此修建行宮再合適不過,季卿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