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君臣爭

西北軍報,襄國公自立為襄王,反了。

雖然萬良傲麾下只有一萬將士,這會兒卻找蚩鶻借了三萬兵力,反過來向東攻打大梁。軍報從西北離開時,萬良傲的襄軍已經攻下了遼州一座城池。

文英殿內亂作一團,前來傳遞軍情的士兵已經被趕了出去。元徽帝氣急攻心,脫力癱坐在椅子上,已有內侍去請太醫了,剩下的人紛紛在等待中屏息凝神。吳內侍扶著元徽帝,眼睛卻瞟向氣定神閑的季將軍,想使眼色讓人快離開都找不著機會。

季小將軍仿佛什麽都不在乎似的,也不畏懼天子之怒,就這麽杵在文英殿正中。

季別雲其實是在等待元徽帝對他主動開口。

但皇帝被嚇得三魂六魄散了一半,他趁著空档想了想,自己之前還是低估了萬良傲殘暴的程度。為了皇位,為了篡權,此人竟然能與外族勾結,借兵攻打大梁。

能向蚩鶻借三萬兵力,必然是與蚩鶻談成了某種條件。想來想去,最有可能是萬良傲向對方承諾,若自己入主皇城,將會割去大梁一部分國土拱手送給蚩鶻,只不過季別雲尚不知曉這一部分國土是一兩座城,還是五六座城。但數量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萬良傲這個畜生竟然賣國求榮。

蚩鶻在草原上遊牧了幾百上千年,骨子裏的野性難除。從前中原大亂之時,蚩鶻人趁機南下燒殺搶掠,他們認為中原人不配與自己待在同一片土地上,卻又眼饞中原的富饒,故而只奪取物資,幾乎不留活口。所到之處都變成了空城與無人之地,就連耕田也被毀壞。

萬良傲這是拿百姓的性命來實現自己的野心。

皇帝終於開口:“下作東西……沾了我明家的光,得了我明家的爵位,到頭來卻要奪我明家的權。”

季別雲擡頭看去,只見元徽帝胸膛起伏得厲害,仿佛瀕死之人苟延殘喘。

“朕當初就不該……不該將此人送到西北,就該在敦化殿上一刀砍了這狗東西的腦袋……”元徽帝的眼珠子仿佛不受控制似的亂轉,忽然間看見了他,身形一頓,“季遙……你不是恨禦史台,恨段文甫嗎?萬良傲那個下作東西你也看不慣吧?朕給你個機會,去殺了他,讓唐攀也好石睿也好當你的副將,你們一起去殺了他。”

他站在原地巋然不動,“臣從未上過戰場,也毫無經驗,陛下恐怕看錯了人。”

“季遙!什麽時候了你還和朕擺譜!”元徽帝怒喝一聲,伸手指著他,“事態緊急,若現在不出兵止亂,只怕會有更多人紛紛效仿萬良傲起兵造反,甚至投靠他!你身為大梁將軍,怎可置身事外,你有廉恥嗎?”

“臣自然不敢置身之外。”他冷靜道,“只是陛下為何相信臣不會投靠襄國公?”

元徽帝沒立刻回答,掙紮著直起身,在吳內侍的攙扶之下站了起來,緩慢地走到他跟前。

“就算所有武將都反叛,你也不會。”元徽帝聲音聽起來陰惻惻的,“你不是嫉惡如仇愛民如子嗎?忍心看大梁百姓命喪於襄國公的刀劍之下?”

季別雲的弱點太明顯了,只要是個沒什麽道德良知束縛的人,就可以用這點來要挾他。

但他在元徽帝跟前並沒有露怯,反倒笑了笑:“臣甘願為大梁安定肝腦塗地,只是臣還有一個更想實現的願望,為此不惜舍棄一切,還望陛下成全。”

“舍棄一切?”元徽帝笑了起來,身形搖晃。

正在此時,有內侍領著太醫進入了文英殿,正準備開口就被元徽帝罵了一聲“滾”。

皇帝如同得了失心瘋一般,對著太醫大動肝火:“滾出去!朕還不需要你們這群庸醫診治,給朕滾!”

待到太醫幾乎俯首貼地般退出去,元徽帝才扭頭看向季別雲,字字狠絕道:“你以為朕不知道?”

他擡眼與元徽帝對視,那雙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頃刻間,他似乎猜到了對方會說什麽。

“你為了什麽,朕怎會不清楚?”元徽帝強忍著怒意,“不就是靈州都尉的兒子嗎?從戍骨城裏活下來的,唯一的,柳家的孩子。”

季別雲已經料到了結果,卻依舊平靜,直直看著對方。那些出於禮數與地位尊卑的偽裝悉數消失,他就像是在看村口的瘋子。

“朕是大梁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瞞不了朕。只是你的真實身份於大梁而言,於朕而言,都太微不足道了。一個都尉的兒子?”元徽帝冷笑一聲,“若你不曾在登闕會上出頭,朕根本不會正眼瞧你。你來宸京是想要什麽?正義?公道?清白?”

皇帝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以天子的身份睥睨著他,像是在瞧一只路邊的蚯蚓。

季別雲掩去了眼中的波動,輕聲笑了笑,“陛下不在乎這些東西嗎?世間的正義與公道,天下所有人的清白,陛下都不在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