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從軍行

雖然才八月,但西北已經不復夏日酷暑。天高雲闊,秋日的風已經能讓人感到涼意,尤其入夜之後,寒氣並非一兩件單薄衣裳能夠抵禦,冷得讓人恨不能套上棉衣。

幸而石睿與唐攀都有經驗,在出征之前就備好了軍中厚實衣物。

夜深千帳燈。

營地看似平靜,但後方卻有上千人正忙碌備戰,收來軍中上千杆長槍,做成巨大的械筏。五千長槍做成一個械筏,一次可渡四五百人,在沒有船只的情況下這是極為便利的渡水方法了。

季別雲再次確認了盔甲穿戴穩妥,放眼望向昏暗之中寥寥無幾的火光。

旁邊正好有一處火把,隱約照亮了少年愈顯銳利的輪廓,以及眉目間積攢已久的疲憊與戾氣。身上臉上沾染了不少塵灰和斑駁血跡,盔甲之下也有一兩處包紮的痕跡,他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更像一柄利刃了,而且是沾過血的。

石睿站在他身邊,說話聲也帶著寒氣:“此舉冒險,你可得想清楚了。一千精銳就算全都渡河成功,剩下的人對上那邊大營,勝算也太小了。”

在八日前大軍趕到時,萬良傲已經攻下穹水以北最後一座城池,渡過穹水來到南岸。此後一路暢通無阻,一邊劫掠一邊強征更多士兵,南下攻陷兩城,來到了平望山下。幸而平望山也算是一個小天塹,且山北腳下還有一座望城,可以暫時抵擋襄軍攻勢。

望城抵禦了好幾日萬良傲的猛攻,不住地派人傳信過來,尋求寧遠軍援助。

三日前,寧遠軍日夜兼程總算趕到,但如何將萬良傲從望擊退,卻不是能輕率決定之事。

季別雲在軍中雖為主帥,可地位不如石睿與唐攀,尤其是唐攀,身為右衛將軍比一般人要強勢許多。因此最後寧遠軍還是聽從了唐將軍的計劃,兵分兩路聲東擊西。唐攀與戴豐茂率東路三萬人聲援望城,而石睿與季別雲領七萬大軍從西路繞行,走到敵軍身後切斷糧草供應。

然而當兩軍分開之後,萬良傲像是預料到他們動作一般,反應迅速地也派出一路向東追擊。寧遠軍雖已繞到後方切斷了糧草供應,可一日後敵軍追上,阻攔了他們回去的路。

兩軍交戰,損傷慘重。襄軍因人數劣勢節節敗退,一路引他們向北而去,等到回過神時,東西兩路的戰線已經拉得太長,他們停在了穹水邊,而萬良傲殘軍渡水北去回到了大營。

寧遠軍主力因此停留在了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

往前是浩浩湯湯的穹水,東邊還有兩座已經被萬良傲占領了的城池,而背後則是望不見的東路寧遠軍,難以再次匯合。

他們勉強在穹南駐紮,石睿難得破口大罵,從昨日到現在季別雲已經聽得耳朵生繭了。無非是罵萬良傲詭計多端,都老了還這麽擅長耍心機用計謀,雖然是罵,但在他聽來句句都是誇萬良傲是個難得將才。

季別雲沒工夫罵人,他身為名義上的將軍,得盡快做出決策。

他們的兵力被分散了,前後都有敵人,進退維谷。而且目前根本不清楚萬良傲在大營裏留了多少兵力,若對面率先渡水攻打,他們不太能全身而退。就算退也退不了哪裏去,後面還有幾萬的襄軍,怎麽走都得挨打。

“我不知道萬良傲是如何想的,可我聽以前一位都尉說過,有時候打仗也是在賭。出奇制勝的前提是對方算不到,出人意料才叫‘奇’,但我們無法確定對方能不能算到,只能賭,賭上更多的膽量。”季別雲道,“今日是我們駐紮第二日,我賭敵軍認為我們不熟悉地形,不敢貿然渡河。”

石睿聽了卻還是搖頭,語氣也激烈了一些:“若你次次都如此冒險,怎能在戰場上生存下來?不如東進攻城,將那兩座被襄軍攻下的城池再打回來,穹水以南萬良傲就再無立足之地了。”

季別雲不想與石睿起爭執,但他為了堅定立場不得不如此,“方才傳來消息,戴校尉受傷了,東路三萬人如今戰死七千,剩下兩萬多人還在等著我們回去,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還有其他已被攻占的城池,那麽多百姓正在被屠戮,等到我們攻下來不知是多久之後了,早日搗毀敵軍大營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那這一千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嗎!”石睿反駁道,“你讓一千人跟你一起渡水,這不是讓他們白白送死?”

周遭安靜了下來,隨即遠處察覺到了這邊的異常,也都紛紛安靜。所有人都看向這邊,即使光線昏暗無比,他們兩人也仿佛身處戰場中心一般引人注目。

季別雲握緊了卻寒刀,語氣森寒警告道:“石將軍,你反對無礙,但不要來損我士氣,一千人比起幾萬大軍來說已經是極少的損失。他們都是自願跟隨我的,你若是真心疼他們,那就守好穹水南岸,讓他們無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