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禦前失儀

殺了?

季別雲眼皮一跳,元徽帝以前只能說是懦弱無能,近來卻愈發殘暴不仁了。這是想要滅口,好保全自己的英名吧?

他想了想,答道:“臣不敢貽誤戰機,故而擅自做主設下埋伏剿滅叛軍,然內心始終煎熬,只盼戰事結束後回京向陛下請罪。”

元徽帝諷刺地笑了一聲,“不過一兩個月不見,又開始跟朕油腔滑調了。放心,朕沒想殺你,看看那邊是什麽?”

季別雲順著皇帝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才注意到文英殿角落處添了一把長刀,放在紫檀木做的架子上,如同一個擺件。那把刀極其不起眼,用樸素來形容都略顯委婉,就像是從墳墓裏剛挖出來似的,顏色灰不溜秋,刀鞘也有破損。

“這是前日有人眼巴巴獻給朕的,說是前朝名刀,出自那個很有名的鑄劍師,叫做……朕忘了,總之是一把重見天日的好刀。”元徽帝慢悠悠道,“朕想著這麽有意思的兵器當然是該賞給功臣了,所以讓人叫你趕緊回來,偷偷摸摸給你,好過其他兩位將軍知道了心中不滿。”

這是他聽元徽帝說過最和善的話了,可越聽心裏越冷。

正話反話他還是能聽出來的,皇帝臉上帶著笑,語氣也和藹可親,但心裏眼裏卻藏著刀子,恨不能將他就地處斬一般。

季別雲看著皇帝,開口道:“陛下,臣想要的獎賞只有一個,陛下是否該兌現了?”

元徽帝又扔下一本奏章,向後靠著椅背,放松地休息。

“哦,你說柳家一案?朕不是下旨重啟了嗎,你可以去刑部問問查得如何了,問朕有什麽用?”

他沒忍住,短促地笑了一聲。

之前也不是沒想過元徽帝會反悔,故而他多了個心眼,在出征前讓元徽帝先下旨重啟柳家一案,心想這樣就沒有反悔的余地了。但他還是低估了元徽帝的臉皮,或許當皇帝的都得修煉這項本領,做到面不改色否認自己下過的決策,讓別人敢怒不敢言,這樣才是真的“君無戲言”。畢竟沒人敢質疑了,自然也沒人知道皇帝曾食言過。

季別雲生氣嗎?其實也沒那麽氣,他覺得一切都無比荒謬又無比正常。

只是他的那聲笑刺痛了元徽帝的眼,原本掛在嘴邊的笑意消失了,不自覺拿出了天子威嚴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語氣也冷了許多:“季卿覺得可笑?”

他也直直地看了回去,“不好笑嗎?充州一事,臣以為陛下心系民生,必會為充州百姓做主鋤奸鏟惡,可那次臣卻被陛下騙了。萬良傲起兵造反,十萬大軍打著王軍的名義前去迎戰,但差點就被君王命令撤退,拱手讓出河山。

“這是第三次了,陛下又收回了當初的話,只有臣履行了當初所約定之事。臣是覺得自己可笑。”

元徽帝被他氣得不輕,神情緊繃著,像是隨時會爆發的模樣。

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隔著一張桌案看向他,“靈州都尉是吧?你覺得蒙冤了,委屈了?想盡一切辦法都要來宸京,來朝堂上攪局,就為了有朝一日能讓柳家沉冤昭雪?”

季別雲沒有回答。

“可你沒想過,只是一個都尉的清白而已,只是十幾條人命,你為了這十幾個人想要損傷先帝的聖明?毀了大梁的清平?”皇帝近乎咬牙切齒,“案子是先帝親自過目的,判決也是先帝親自做的,當初轟動了整個淮南道、整個宸京的案子,你這會兒說翻案就可以翻案嗎!柳洪吉犯下的可是叛國之罪!”

其余宮人已經在天子之怒下齊刷刷跪倒在地,而季別雲閉了閉眼睛,整個人如松竹一般直直立在文英殿中央,不肯退讓,也不肯流露絲毫動搖。

元徽帝還在高聲痛斥:“通敵叛國,將靈州的情報暗自傳遞給南陳,這些證據當時都確鑿送到了文英殿,就在此處,就在這張案上!不只先帝,刑部也看過,禦史台也看過,大梁所有人都知道柳洪吉被判斬首毫無冤屈,你這會兒要翻案,你讓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朝廷!”

見他不答,元徽帝氣極反笑,“從柳洪吉之案起,先帝陸續查處了多例反叛之案,殺了大大小小幾十個官員,你去翻案不就是向全天下宣告,先帝錯得離譜,朝廷錯得離譜?你以為這只是一個柳家的事情?”

季別雲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指甲已經深陷掌心,但痛意使得他還能保持住一點理智。

他等到元徽帝罵完,才狀似平和地開口:“難道要將錯就錯,一直錯下去嗎?”

皇帝罵過之後終於平復了一些,但語氣仍舊威嚴:“歷朝歷代,哪一個朝廷不犯錯?可朝廷與社稷就是要在這些錯誤裏延續下去,一些事情只能任由它爛在過去的角落裏。”

“啊,原來如此。”季別雲僵硬的肩膀放松了一些,“可萬良傲還是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