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禦駕蒞臨含章殿的時候,薛稚已將人擒在了正殿裏,開四周殿門焦灼地等待著木藍。

見到那道龍章鳳姿的身影自輦車上下來,薛稚愣了一下,倉惶如雲霧漫出殿門:“樂安拜見皇兄。”

心中卻是惶惶不已。

她只叫木藍去請太後身邊的常氏,卻怎麽會請了皇兄來?皇兄又會怎麽看自己?

薛稚一時有些慌亂,跪在地上,掩在天碧羅衣下的脊背顫若蝴蝶振翅。

桓羨看著她,宛若冰瓷雕就的臉上古井無波:“你的丫鬟說有人要害你,如今看來,似乎並無大礙。”

這話中分明含著責備,薛稚的頭不禁埋得更低了:“……是樂安叨擾皇兄了,還請皇兄降罪。”

少女身姿纖細,身著淡青色的襦裙,伏於地上時,未及挽起的長發便全落在單薄的背上,雲鬢散披,濃若潑墨,一截脖頸卻白若新雪。

自桓羨的角度望去,恰可以看見她輕輕顫動的眼睫與素白裲襠下一痕幽深。

他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拂袖進殿坐下。

天子似不悅,殿中氣壓一時極低,宮人們面面相覷,不敢言語。

青黛把心一橫,跪著稟了昨夜的事,天子臉上卻依舊沒什麽表情,殿中氣氛僵滯如舊。

適逢宮人送上茶來,薛稚硬著頭皮親斟了一盞獻上:“皇兄,請用茶。”

他並沒有接,視線清冷地掃過殿中跪著的中年婦人:

“說吧。你為何如此。”

薛稚便只得一直保持著那個屈膝奉茶的姿勢,腿上酸澀,連後頸也因難堪紅透了。

“奴沒什麽好說的。”李氏道,一臉視死如歸的平靜,“比起賀蘭夫人當年對我妹妹做的事,我之所為,如何擔得起‘歹毒’二字。”

“她既是賀蘭氏之女,便該代母受過,奴只後悔沒能一擊致命,讓這仇人之女還苟活於世!”

她語氣仇恨,似要將薛稚活剝生吞,加之蹲得久了,薛稚身形不由為之一顫,茶水由此濺在手上,燙得她幾乎將茶盞摔了出去。

桓羨這才看了她一眼,嗓音清淡:“朕不喜浮梁茶。”

這一點拙劣的討好也被勘破,薛稚臉上窘迫地一紅,竟是無地自容。

幸得馮整上前接過,她無聲退下,被燙得通紅的手指瑟縮地掩在袖中。

她能察覺得到……闊別重逢,皇兄待她並不親熱。

比之上回在太後宮中的寒暄,甚至是厭惡居多。

桓羨收回視線,轉向李氏:“賀蘭氏是賀蘭氏,公主是公主,大楚律例,沒有代母受過之法。況且賀蘭氏已死,前塵往事自當一筆勾銷。”

“汝謀害皇親,不處置無以正宮紀。伏胤。”

他朝伏胤喚了一聲,伏胤立刻帶著幾個侍衛上前,要拖李氏下去。

“真的能一筆勾銷麽?”李氏卻大笑起來,看著天子的眼中也沁著絲絲仇恨,“陛下,父債子償,天經地義,為人君,為人子,您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僅僅七載,便將前事都盡忘了嗎?”

聽她道出這話,殿中一眾宮人臉色都變了。馮整立刻喝道:“還不快拖了這胡言亂語的瘋婦下去,磨蹭什麽!”

女人夾雜著哭聲的瘋笑尖利無比,很快被帶了下去。薛稚惘然不解,背心卻本能地攀上一股寒氣,訥訥地睇向兄長。

他臉上漠然如冰,瞧不出任何喜怒,就仿佛李氏臨去時的瘋言未曾聽到一般。薛稚暫未多想,強作鎮定地跪下:“樂安多謝皇兄。”

“只是眼下,樂安鬥膽還有一件事想請皇兄做主。”

他不語,只是側眸睇向她。

得他默認,薛稚繼續說了下去,胸腔裏心跳如密雨響起來:“樂安此番回宮,竟惹出這般大的禍事來,縱為李氏行兇,卻也是亡母生前作孽太多的緣故,攪得宮掖不寧,實自慚愧。若可以,樂安想出宮居住,以免擾了太後與太皇太後的清修。”

“你是未嫁之女,此番怕是不妥。”桓羨淡淡開口,“先前讓你未嫁而歸於謝家,已是與禮不合。眼下大婚在即,還是不要這般。”

實則薛稚想過了,也知此求不可能應允,她真正想要的,是搬去宣訓宮與太皇太後同住。盡管太皇太後厭惡她,但也能庇護她一二。此番,不過是以退為進。

她柔艷柳眉顰起,似十分為難的樣子:“可……”

“今日之事雖是樂安試探,但李氏害人之心卻是真的。樂安在宮中無依無靠,實是害怕,還望皇兄應允……”

她低垂著楊柳含煙似的眉,斂去了眸中有如千燈燦亮的光景,娓娓低訴的模樣,實如雨中梔子,幽艷動人。

無依無靠麽?不是說,他才是她唯一的倚仗?

桓羨默不作聲地看了她卷曲微顫的眼睫一晌,嘴上則道:“既擔心有人要害你,便搬去西齋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