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似乎變了許多。”

窗外流星透疏木,玉燭殿中,天子合上最後一卷批完的奏折,忽然沒來由地道出一句。

已是子時,宮中萬籟俱寂。內侍監馮整進來剪燈芯,聞言愣了一瞬:“陛下是說樂安公主麽?”

又立刻反應過來:“奴瞧著,是比從前溫柔安靜了許多,變得不愛笑了,不愛說話了,到底是長大了。”

天子微微頷首,輕嘆:“是長大了。”

看起來,平靜得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既惹出那樣的事端,真的可以問心無愧嗎?

他薄唇牽出一縷略含譏諷的微笑。馮整看在眼中,卻是一陣忐忑。

“陛下……有一事,奴不知該不該稟。”他支支吾吾地道。

“什麽?”桓羨不置可否。

“方才含章殿那邊來報,出了些意外。聽說是窗子不慎關著了,公主險些中了炭氣。好在下人發現得及時,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陛下,要奴去處理此事麽?”馮整征詢地問,“事情怕是不同尋常。”

宮中教導宮人時皆是千叮萬囑,斷不會犯這樣簡單的錯誤。而這宮中想找個和賀蘭夫人沒仇的人也極難,保不準是有人將與賀蘭氏的仇怨報復到了樂安公主身上。

桓羨雙眼淡漠,只在最初聞及時眼中泛起一絲波瀾,在燈下也不甚明顯。半晌,只淡淡一聲:“不必。人不是沒事嗎?”

“算是報應麽?”他自語低道。

不知因何,心間又想起白日那個不知是誰的幻夢來。他臉色一沉,低頭飲茶,心間那些莫名的情緒也在這一低頭間愈發地晦暗不明了。

那不可能是薛稚。

他分明沒見過長大後的她。況且她是他仇人的女兒,又怎可能夢見她?

馮整本欲再勸,但見陛下眉目沉冷,知他是不欲管,便也噤聲。

他和陛下是半路主仆,到陛下身邊時,已是他從漱玉宮裏搬出來後,因而對於從前的事,也知道的有限。

他只知宮中都說樂安公主與三皇子最是要好,可每每見了樂安公主,陛下臉上總是沒有半分笑意。久而久之,公主見了他便也淡了。

眼下,陛下反應如斯冷漠,便實在拿不準他之所想了。

含章殿中,薛稚也沒有睡著。她倚在雕花刻鳳的床靠上,長發披散,眉目清冷,仍想著方才的事。

“今晚的事,你怎麽看?”

木藍已經睡下,青黛在旁替公主掖著被角。她低聲而憤懣地道:“分明是有人想害公主。”

“公主,咱們告訴國公夫人,請她去請太皇太後為您做主吧。”

薛稚搖頭:“伯母有哮喘,眼下正是春天,頻繁來入宮中,誘發了可怎麽好。還是不要讓她擔心了……”

那告訴皇兄呢?

心間念頭閃過,又很快被白日相見的冷淡擊潰。薛稚想了一刻,喃喃道:“試試吧,看我們能不能,自己把背後的真兇找出來。”

若是能借此搬出宮去,就再好不過了。

次日,即便薛稚特意吩咐過不許外傳,事情還是傳到了何太後耳中,又派了好些個宮人嬤嬤來,且因李氏照管不周,罰了連同含章殿所有宮人在內三個月月俸。

木藍並沒有什麽大礙,那晚睡了一覺後很快又活蹦亂跳了,只是當夜的記憶於她便如失去了一般,並記不得前事。

當夜的事,薛稚只稱是不慎關窗之故,因而並未拷打當日守在外面的宮人,事情似乎就此揭過,一連幾日含章殿都風平浪靜。

既經前事,青黛木藍愈發謹慎,每日夜裏必定留人守夜,連小廚房送來的東西也是先嘗過才端給公主,唯恐有所疏漏。

這日,廚房來送早膳,玉露團、水晶龍鳳糕精致小巧,杏仁花生露釅白若雪,木藍湊近一聞,當即便皺了眉:

“是有杏仁嗎?我聞著怎麽有股苦杏仁的味道呢。”

送膳的宮人笑得近乎討好:“是有杏仁。這是杏仁花生露,有潤肺美容之效,對公主再好不過的。”

“可,青黛她們沒告訴過你嗎?公主她不能……”

木藍急急地說道,仿佛情急之下不慎說漏了嘴。

還不待對方反應,她又心虛地抿抿唇,伸手接過食案:“沒,沒什麽。你們下去吧。”

宮人兩兩相視,神情似乎微僵。

“怎麽樣怎麽樣?我裝得像吧?”

宮人走後,木藍將那盞杏仁花生露倒進花盆之中,繞進內寢後,得意地朝公主邀功。

青黛輕輕橫她:“怎會是露餡,公主本就不能吃杏仁啊。”

薛稚跪坐於榻上,只溫柔一笑,垂首看著手中的書。

她帶進宮的這些丫頭裏,就屬木藍瞧上去最沒有機心。若是做戲,也能演的像些。

原本,她也拿不準那隱藏在暗處的人是否會上當,可她才來了第一日她們便想置她於死,想來是等不了的。便正好可以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