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此後的半個月間, 薛稚都被關在漱玉宮內,被迫跟隨兄長派來的女官學習他所開給她的課程。

她心懷抵觸, 除了文學算術一類的通識課程之外, 對另開給她的幾門課始終抱有強烈的抵觸心理,十幾日下來,自然毫無進展。被女官告至了玉燭殿中。

好在近來朝廷之中也並不太平, 他無暇顧及她。中書台起草了《求賢令》,下詔由朝廷組織考試選拔寒人參與科考。士族們吵吵鬧鬧, 認為此舉會使得清濁合流。卻都被桓羨強行壓了下去,加之此次開放給科考的官職品級並不高, 因而鬧上一陣也就各自散了。

但也有以尚書令陸升為代表的清醒人氏, 認為這些官職雖然品級不高卻都在各個重要部門,明顯是陛下想要放進來分釋士族手中的職權的, 再加上之前種種,陛下打壓士族的用意已十分明顯。

可惜手無兵權, 他們也只能坐以待斃。

……

“這就是她近來做的功課?”

下朝回到玉燭殿, 桓羨看著被女官送上來的幾本功課,有些頭疼地揉著睛明穴。

算術與詩文一類她做的尚可, 畢竟謝氏也是大族, 不可能放任她不學無術。然而剩下的,譬如宮規宮紀, 譬如禮儀,她是一個字也沒寫。

不是學不好,而是根本不學。

前者是能力問題,後者卻是態度問題。

桓羨臉色黑沉, 拂袖將那幾本書冊都揮至地上:“去漱玉宮。”

進入十一月, 建康的天氣漸漸嚴寒。內殿裏燒了地龍, 氤氳一室如春。

桓羨進門的時候,妹妹正伏在書案上,以臂為枕,身上只著了件單薄秋衫,目光空洞地望著簾櫳外檐下掛著的金絲鳥籠。

湧動著碎金的夕光自窗外湧入,將她的半邊側臉照得有如透明一般,宛如月中神女。

他眼波微閃,看清她所看之物,原先的怒氣頹然消散大半。

他默不作聲地走過去,拿過青黛奉上的薄毯緩步上前替她蓋上:“梔梔在看什麽?”

知道是他,她並未回頭:“現在是冬天,哥哥應該放了它們,讓它們到南方去。”

“放了?”桓羨雙手輕掌住她雙肩,不贊同地皺眉,“外面的天氣太過惡劣,放它們出去,它們會死。”

“會死,是因為被哥哥關得太久忘記了如何飛翔。萬物皆有自己的命數,鳥兒本就該生活在山林之中,春遷秋徙,哥哥自以為是地將圈養視為拯救,焉知就算是死在向南的途中,於它們而言又何嘗不是解脫。”

她這話十分的不吉利,桓羨不喜,倒也沒有就這個話題深談。而是問:“為什麽不學。”

“原因我已經說過了,哥哥也心知肚明。”薛稚支起身來,臉色仍是漠然。

“你好好學。”他語氣難得的和軟,話中之意卻仍是不容拒絕,“等過年的時候,我叫你從伯他們回來瞧你。”

“聽說薛朔州家兩個女兒養得不錯,一個善謀,稱女中諸葛,一個善武,射必疊雙,遠勝尋常男子。她們是你的堂姊吧,總歸身上流著一樣的血,叫她們陪陪你,你就不會整天胡思亂想了。”

他語意溫軟,神情也不似要拿素未謀面的從伯堂姐威脅她。薛稚稍稍放下心來,只微微納罕:“哥哥竟會舍得叫我見人。”

桓羨沒理會這話中的諷刺,淡淡微笑:“是得見見了,不然,怎麽叫你從伯認你做義女呢?”

認她做義女……

薛稚心間湧上些許不好的預感,錯愕迎向他:“我有父親,為什麽要認從伯為父?哥哥是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到時候樂安公主出家做女道士,總要給你換個身份,譬如,朔州刺史薛承家自小走散的第三女,薛鸞,如何?”

她已有些許猜到他的用意,霎時紅了眼圈:“不,我不要……”

“我有自己的名字,哥哥為什麽要給我換名字。我是薛稚,我不要這個名字!”

她語氣激烈,抗拒之意十分明顯。桓羨也有些不耐煩起來,將她按在胡椅上,義正辭嚴:

“為什麽?頂著這個名字,與剛和謝氏結束的婚約,就算沒有上過玉牒,就算非是皇室中人,我能娶你嗎?還是說,梔梔是想一輩子無名無分地和哥哥在一起?”

娶她……

薛稚只覺得這話十分可怕。

她從前總覺得兄長是為了報復她,有朝一日他膩了,她總歸是有機會走的。

可她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居然真的想娶她!這才是連死也逃脫不了了。

這認知令她如芒針在背,聯想到連日種種,情緒更是逐漸失控:“我為什麽要有名有份,我有丈夫,我是謝家的婦人,我不要你的名分!”

“況且哥哥是瘋了嗎,就算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我也是你名義上的妹妹!你不能這樣對我!”

意料之外的反應,竟比當日來主動求他時更激烈。桓羨只覺她莫名其妙,胸中有似點了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