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並州近胡地, 黃榆落故關。

已是八月,從夏景璀璨的江南進入北方, 一路行來, 愈近並州,入目的景色便愈荒涼。

車駕行過之處,大片大片的荒地, 有時行過百裏才能見到一二村莊,實是與江南佳麗地截然相反的景色。

車內, 薛稚悵悵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這裏怎麽這麽荒涼。”

她織金蹙繡的裙擺若落花鋪在車上, 在投射入窗的陽光下折射出如金璀璨的色彩。車內另一側, 桓羨背後墊了個隱囊,正倚車壁而坐, 目不轉睛地看著才自朔州送來的軍情急報。

即使是官道,馬車也做過特殊的減震的處理, 行走其上依舊不免搖晃。他疲憊地揉揉眉心, 道:“因為連年的戰亂吧。”

“這裏,在一百年前還是胡人的地盤, 後來雖被第一代衛國公收回, 但多年的戰亂使得這裏的土壤寸草不生,歷經百年才好轉了些。”

至於人口, 則更好理解。幾百年的戰亂使得北方百姓民不聊生,十室九空,就算過去百年,也不可與富庶的江南相比。

薛稚回過眸來:“那, 朔州是不是比這裏還要荒涼?”

“嗯。”桓羨道。

“哥哥真的要上前線?”

沒頭沒腦的一句, 兩個人皆是一愣。對上他略帶考究的視線, 薛稚莫名臉上一紅,訕訕垂下了眸。

她其實是想問,朔州離前線更近,他真的會上戰場嗎?

可他不是暈血嗎?要在戰場上暈倒了可怎麽辦。屆時軍中豈不是大亂?

這本是憂心國事,但說出來,就好像在關心他一樣,故而噤聲不言。

桓羨卻看出了她這點隱秘的小心思,故意含笑睨著她:“怎麽,梔梔擔心我?”

“沒有……”她生硬地解釋。

卻被他拽入懷中,後背緊緊貼上了他前胸,她嗔惱地掙紮了下,掙脫不掉,男人清醇柔和的聲音卻自耳後響起: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一戰決定了我大楚此後幾十年甚至近百年的安定,如若勝利,柔然人至少幾十年內都不敢犯境,我才能騰出手來,營建新都,整頓吏治,發展民生……所以不管怎麽樣,我都必須親征。”

“哥哥要遷都?”她這時才有幾分回過味來,前時帶她去洛陽的用意。

“是啊。”他倒沒有閉口不談,罕見地與她解釋,“國都離北方太遠,控制力有限,就如這一戰,我不親自過來,只怕有人會投敵。”

“邊塞上龍蛇混雜的,刀劍無眼,所以,為了國家大事,梔梔就不要亂跑了,好好待在朔州城裏,不要讓哥哥費心,好嗎?”

他自身後摟著她,耳鬢廝磨,竟有幾分放下身段哄她的意味。

薛稚被說中心事,臉上滾燙,別過臉沒有應聲。

車馬粼粼,平穩行走在黃沙漫漫的原野上,桓羨微微闔眼,摟她在懷,享受著這兄妹間難得的和軟時光。

這一戰是必須要打的,現在不打,將來也會打,也好在是此時,若是發生在他征調大量民夫、開始營建新都之後,國家財政的壓力只會更大。

原本是不該帶她來的,她在身邊,他總會分心。然而太皇太後、太後、甚至桓瑾,就沒有不向著她和謝璟的,把她一個人留在京師裏,他不放心。

禦駕很快抵達並州城下,先與奉命前來迎接的朔州刺史之女薛嬙碰上了面。桓羨匆匆走下馬車,不待對方行完禮節便問:

“前方敵情如何?”

“回陛下,眼下敵人大軍駐紮在懷荒、柔玄二郡,越有二十萬之眾。曾於上月廿十、本月初一、本月初十進犯過三次,都被家父擋了回去。眼下朔州局勢平穩,糧草馬匹尚且充足。”

薛嬙口齒清晰,對答流利,倒與桓羨方才所覽的、自前線發回的戰報一致。

她抱拳屈膝行過軍禮,便擡頭相見,得見天子容貌,著實愣了一愣。

無它,這位天子容貌實在太過昳麗,頭上十二冕旒,身著玄黑朝服,身姿清瘦挺拔,身在秋草蕭瑟的茫茫背景之中,實如神祇俊美。

怎麽看也怎麽像是太平天子,實在想不到竟會有親征的勇氣。

那馬車裏明顯還有人,但天子未言,她也不能過問。

直至進入事先安排好的驛館,左右無人,才見他親挑開馬車車簾,一只白如玉蘭的纖纖玉手自簾中伸出,隨之走出個容貌秀美、有如月下白狐一般縹緲清靈的少女。

她一張臉只有巴掌大小,春山眉黛,秋水盈盈,顧盼一轉間,便似千朵瓊枝開綻的玉似澄華。

“過來。”天子朝她伸出另一只手,直接將人打橫自車上抱下,“見過你堂姊。”

“堂姊。”薛稚有些緊張地道。

薛嬙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

十八從叔曾有一位遺腹女,是那位禍水一般的異族嬸母生的,自幼隨母長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