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3頁)

是的,分明是柔然人擄走她、將她從城墻上推下,但到了夢境裏,卻全化作她從城墻上一躍跳下。她說,是他逼她的……

濺起的鮮血,就如十年前他目睹生母橫死在自己面前時一般,溫熱地,激烈地,濺在他臉上。

桓羨從此夜不能寐。

他開始變得愈發暈血,若說從前是只會對流動狀的赤色產生不適,夢魘過後,便連尋常的赤色也看不得了。一旦盯得久了,便會精神恍惚,頭痛如裂。連手腕上那條赤繩子也不得不取下,同她前時被送回的金環瑪瑙存之玉匣。

馮整心思縝密,很快便注意到天子的異常,原就忌諱赤色的玉燭殿變得愈發忌諱,宮殿裏似肅穆沉寂,瞧不見半點鮮艷之色,每一樣遞進玉燭殿的東西都得檢查了再檢查,唯恐有什麽漏網之魚。

然,眼下是夏季,百官的四時冠服恰輪換到了夏季的赤色公服。桓羨遂以為皇後服喪為由,下令官員們提前將公服換成了秋天的素色公服。

這可難倒了一眾公卿們,秋日公服較厚,夏日天氣炎熱,實在難以忍耐。不過到底不曾被拉去太極殿下打板子,也未有命他們服喪,幾番思量,便也忍下了。

隨後,桓羨下令銷毀了那尊玉像,將召集而來的玉匠編輯入冊,遷往東都營建新宮。

他想江泊舟說得沒錯,他是天子,不能再這樣在悲傷之中沉耽下去。此次與柔然的較量兩敗俱傷,很難說大楚從中獲得了什麽利益。他須得殫精竭慮,積攢國力,將來,才能蕩平察布爾罕,為她報仇。

……

與此同時,數千裏之外的柔然。

塞外的春天總是來的晚的,當建康的公卿們已經在為炎熱的夏季發愁,察布爾罕的郊外卻是春光正好。無邊無際的原野上碧草如波濤連綿無盡,視野的盡處則是金山溫柔純白的脊線。微風拂過,片片草葉直撲裙角。

純白的氈帳有如一頂頂圓傘點綴於碧綠的草野,長至馬踝的牧草間盛開著朵朵深紫的紫花苜蓿。薛稚站在馬下,以袖遮住下射的陽光眺望著遠處的金山。風起時,石榴色的裙擺與半束在腦後的烏發齊在風中輕揚。

被派來服侍她的圖雅捧著一壺水走過來,以一口流利的漢話問她:“王女在看什麽?”

她如今的身份是賀蘭族的王女賀蘭梔,圖雅便這般稱呼她。

薛稚在學騎馬,是燕國公主親替她找的女師父,甚至賀蘭霆得了閑後也會親來教她。柔然與鮮卑無負馬背上的民族之稱,她跟著“師父們”學了一個半月後便大致掌握了騎馬的要領,之後便開始自由地在草場上練習鞏固,此刻就是練習後的閑暇。

她回過神,笑著搖搖頭,接過水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後又踩著馬鐙翻身上馬:“我們繼續。”

她只是在看金山罷了,因為很突然地想到,金山之後,是賀蘭部的舊部賀蘭山,再往後,便是大楚的涼州。

玉門,敦煌,酒泉,張掖,姑臧,曾和兄長背過的地名仿佛重新鮮活於眼前,她來柔然還不到半年,卻已開始想家了。

然,想雖想,她卻並不想回去。她在草原上度過的半年是她這幾年以來最無憂無慮也最自由的一段時光,不必整日提心吊膽是否懷孕,也不必奴顏婢膝地對人媚笑,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這時的薛稚已無復當初來時的嬌弱,將養了這半年後,她已逐漸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極少食用牛羊膻腥的一個人,也漸能適應這裏的飲食,身子也健朗許多。

她騎著馬在草場上兜了數圈,享受夠了草原上自由的風,便策著馬慢慢地朝來時的氈帳走去。

忽然,她瞧見留守的芳枝正站在帳篷外,神色慌張地同一名柔然男子叮囑著什麽,似是兩人才在帳中談過話,此時又不放心地追了出來。

那人薛稚卻也認得,是往返於柔然與桓楚邊境的商隊隊長,慶格爾泰。

柔然上層社會間如今盛行的絲綢、茶葉、瓷器等物只有桓楚能生產,一向是由商隊在邊市上用馬匹和牛羊來交換。但兩國的邊市自從去年戰爭爆發開始便中斷了,慶格爾泰的這支商隊也由此停滯了許久,打算於近日前往西域諸國采購從涼州運去的絲綢和瓷器。

芳枝怎麽會結交了他?

薛稚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快速策馬奔過去:“你給他的是什麽?”

一見了她,慶格爾泰忙將方才芳枝塞給他的信件與銀錢全從袖中取出來,用柔然話說了幾句抱歉的話便離開了。

薛稚看著那封遺落在草葉上的信,微紅了眼眶:“你想要告訴他,我還活著是嗎?你想他又把我抓回去,是不是?”

“不是的公主……”芳枝捧起信來,慌張地解釋,“我,我只是太想家了,想去信一封,告訴我妹妹我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