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圓形天井,00:24 am(第2/3頁)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鄧槐靈似乎極力控制著怒火,仰起臉來任由雨水沖刷臉際,然後擡起袖子,沿著眉骨一點點用力擦到額角,清理掉臉上的血跡。等他放下手來的時候,一對袖口完全被染紅了。

“無論傑森犯了什麽罪,都應該接受法律裁決,而不是被私刑處決。”冰冷的雨水也沒能讓鄧槐靈徹底平靜,他的聲音透著戾氣,“他不過是個偶然卷入事件的平民。”

“衡量一個人有沒有罪,可不是看他的人格品質,至少我本人沒有殺死他的負疚感,反正上了法庭他也會被判死刑。”高崎悠矢坐在水池沿上,眺望著被夜和雨籠罩的城市,“那句台詞怎麽說來著,憑一個人做過的事……唉,想不起來了。”

——憑一個人做過的事就能斷定他的好壞?

——是的。

鄧槐靈心頭一冷,想起在HOPE酒吧,他十八歲生日的那個淩晨,被他殺死的改造人莫特也這麽問過他。那是塞西娜曾經風靡的電影中的一句台詞,落後潮流如他都知道這句話的來源。

他當時答得很篤定,莫特與反叛組織“術”勾結,殺害了數十人,通緝賞金高達一千萬信用點。可是,如今的傑森也是一樣,殺死了瑪麗·埃利斯,假如炸彈沒有解除,造成的傷亡將會達到上百人。

所以,傑森不也是罪大惡極嗎?為什麽他輕松地殺死了莫特,而對傑森抱有同情?鄧槐靈茫然地思忖著,心中仿佛有一條鐵律被打亂了,它如同海浪上下起伏著,不斷變動,根本辨不出分明的邊界。

如果他殺死過的每一個人都像傑森這樣,有痛苦的往事呢?這是個一想到就令人消沉的問題。鄧槐靈絕不會後悔殺了他們,因為那些人做過的事不值得原諒,但是他再也不可能自詡正義一方,毫無愧疚地收下賞金,這是對那些身不由己的人的踐踏。

一時間他感到心裏很亂,轉回頭去找Rosie。可他的仿生人不在那裏,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一輛輛懸浮警車升空,相繼離開,觀景台變得冷清蕭索,他又掃了一眼,的確沒見到Rosie的身影。

高崎悠矢又說:“其實上級早已大發雷霆了——關於你不聽指令,冒險救下人質的事。市長說把瑪麗·埃利斯的事交給警方,並不是任由警方裁奪的意思;相反,如果事情辦不好,我的上級們都要完蛋。我們必須穩妥地處理掉炸彈,至於人質的安危,都是次要的事。”

“所以我們根本談不到一起去。”鄧槐靈直接地說,“我厭惡警方的處事風格,你們都是市長的走狗,不會自己思考嗎?”

“一個人和一百個人相比,兩者誰更重要?”高崎反問。

“電車難題。”鄧槐靈諷刺地笑了笑,“可是,明明可以同時救下一百零一個人,你卻因為上級的壓力退縮了。”

“我們確實談不到一起。”高崎承認,“鄧先生,你的眼裏就沒有規則。不過出於對你的尊重和欣賞,我依然認為這次的合作大體還算愉快。”

“我不欣賞你,也不認為我們的合作愉快。”鄧槐靈淡淡地說,又回頭尋找了一遍,Rosie還是沒有出現,“就到此為止吧,告辭了,我得去找找我的仿生人。”

“你的仿生人丟了嗎?要不要幫忙定位?”高崎悠矢指了指他的懸浮車,車上有一台定位裝置可以用。雖然鄧槐靈的脾氣非常讓人不爽,但他還是欽佩對方的能力,而且那個叫做Rosie的小仿生人曾在失落的時候安慰過他,給他留下的印象還不錯。

鄧槐靈已經背著吉他盒走遠了,隨意揮揮手。“不用,我大概知道他會在哪裏。”

*

Rosie愣了一下,發現自己站在一幢圓形建築的中央天井處,向上望去,能看見被切割成一片規整的圓的天空。當然,還是見不到星星,因為天上正下著暴雨。

這是傑森和瑪麗七年前居住的地方。Rosie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拋下鄧槐靈,跑到這個地方來了,只記得一聲巨響,他眼睜睜望著傑森腦漿迸濺,混亂和痛苦圍湧過來,纏繞得他幾乎窒息。

他又看到夢裏出現過的那雙眼睛,與上次不同的是,他清晰地聽見對方開口了,嗓音像一片落雪那樣清涼,揶揄地說:“有點絕望?憑你這個膽小鬼是改變不了這一切的。”

“我不想眼見好人死去,”Rosie在幻覺中哀求地說,“瑪麗和傑森,這不是他們該擁有的結局。請你告訴我怎樣改變?”

對方低笑了聲,蠱惑道:“那你真心求我啊。讓我醒過來,或者你死去,都可以——反正你也只是跟在那個小屁孩後面,白白浪費這副身手,根本不能改變任何事。”

“小屁孩?”Rosie遲疑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誰,“鄧先生他滿十八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