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6/8頁)

她剝掉那些脆弱的柔軟的,她擋住過於艷麗的臉頰,只露出一雙類似於沈延非的,不可見底的眼睛。

是誰掙破最後的一層薄膜。

是誰在這些天裏脫胎換骨。

誰如所愛一樣,點燃自己年輕生命,去灼燒去投身,無論如何要抓一只手,找一個人,無所謂他身在何處,可以拋開從前的軀殼,從昂貴旗袍翡翠,換成一身土色塵埃。

她從兩三歲跌撞走路,搖身一變成為此刻無所畏懼的大人,好像只用幾分鐘,好像只用一個碎裂滿了她整個人生的沈延非。

生死又能如何,反正能一起面對。

有一小部分成員留在約翰內斯堡駐守接應,其余十幾名媒體團在冊成員,在駐南非大使館的帶領,和當地政府軍的護送下,一路穿過熱浪煙塵,頂著當空烈日,從單獨開辟的渠道進入塞提亞城市邊緣。

透過車窗,外面殘垣斷壁,空氣裏還有散不開的刺鼻硫磺氣味,街區大片損毀,處處都能見到新鮮血跡,不遠處還能瞥到煙氣升騰,或遠或近的槍擊聲。

這是與現實生活完全背道而馳的天地。

活在新聞裏,電視劇裏,短視頻裏,每一年每一個月都在發生,卻在這一刻,真實撞進這些生於平安,長於康泰的黑發年輕人眼中。

目前塞提亞信號中斷,電力系統大片損毀,很多人居無定所,不知明天能不能活命,區域內的國內企業都已停擺,華人被有組織地聚集在同一地點,準備交通安排好後,最遲後天就由大使館護航,全員撤離。

車上有一名大使館接待員,姜時念一路上手狠狠抓著座椅,等能夠讓自己開口說話了,一出聲,才知道顫得多厲害:“您見過十幾天前到這裏的國人嗎,姓沈。”

“鉑君沈董,是嗎?”對方立刻點頭,眼中流出仰慕和無奈,“他抵達的時候,有幸跟上級一起碰面,他是我見過最遊刃有余的人,大概也是最可怕的人,很優雅,但言談舉止的決絕,超過那些常年浸淫戰場的雇傭軍。”

他搖搖頭:“就一面,他很快帶人進了塞提亞,聽說鉑君鉆礦被仇家破壞,具體不清楚,我這個級別問不到,後來他們斷聯,我們派人進去也不容易,機會很少,沒有找到,前幾天那場大爆炸,我聽說……沈董人在裏面。”

姜時念額頭抵在前排椅背上,咽喉像是被摁斷,她手指往掌心裏扣著,扣出濕意,才喘過一口氣。

在裏面而已。

什麽都代表不了。

他一定好好的,他不可能讓自己有事。

只是從看到那個視頻起,始終封閉起來,強制著不允許波動的心,越往塞提亞深入,聽到越多他的消息,姜時念越要承載不了。

她咬自己,停止發顫,清醒鎮定下來,緊跟團隊腳步,一起去塞提亞內部提前安排的落腳點,就在華人聚集區的附近,相對安全。

那根繩索在她腦中抽著,緊繃著,一指一指牽拉,不肯絲毫放手。

當天收整行裝完還沒到午後,姜時念立即跟分配的組員一起,深入等待撤離的華人中間了解記錄,現場雖然亂,但那麽多人情緒都穩定,因為相信大使館,拍攝也進行得順暢。

其中有人咳著說:“那天爆炸,我還沒到這兒,在附近,死太多人了,也有國人,我看見一個特紮眼的男人,以為明星,還叫人一起看,沒等瞧清楚,整片區域都差點炸光了,在現場的估計幸存不了,遇難者屍體都在政府會議中心那邊,不知道怎麽處理的。”

姜時念當天晚上跟同事們一起用睡袋,深夜裏聽遠處轟隆聲,手臂擋著臉,咬死了不肯流淚。

哭什麽。

他一定在。

就跟她踩在同一片土地上,很快就能相見。

隔天要分成小組深入塞提亞更內部,去直面不能回避的更殘酷場面,姜時念緊隨團隊,成為小組行動力最靠譜的主力之一,在政府軍車輛掩護下,驚險完整一天的計劃。

而第二天晚上,就是大使館預計的撤僑時間,專機將抵達。

傍晚準備返回落腳處時,姜時念小組通過對講機,得到團隊總控的通知,當地政府會議中心又有新的華人遇難者,他們距離最近,希望能過去。

小組服從安排,沒有異議,司機是大使館安排的當地人,對路線熟知,跟隨政府軍護送的兩輛車,轉道往會議中心開。

姜時念的頭臉都包裹著,在車輛顛簸中緊閉上眼,她不能細想那個代表死亡的地方,視頻裏的左手,始終夢魘一樣紮在眼前。

她抵著車窗,聽外面或遠或近的隆隆聲,捂了捂耳朵,無法設想沈延非的右耳,是怎樣在這樣的環境裏停留十天以上。

整個城市街區一片狼藉,人群糟亂,不分膚色人種,隨時有人持槍,上膛就能取命,血液在地面臟汙紛飛,全世界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