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樂章

生活很多時候比小說還崎嶇波折。只不過與小說不同的是,那個你認為是男主角的人,未必是陪你走到最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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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結束後,酷暑也悄然離去。

初秋的天一片澄澈,像是一片沉靜的海洋。千千萬萬的摩登大廈巍然矗立在蒼穹下,反射著夏末初秋的陽光,白光在空中震顫,一如海面的淺淺波紋。而這些嚴峻姿態的高樓,便成了海底璀璨的巨大水晶宮。

盛夏集團的透明大樓裏,西裝革履的白領在來回走動,復印打印、端送咖啡、對著電腦長時間地操作。頂層的會議室裏,夏承司剛才結束了關於音樂廳表演安排的第一次會議。裴詩拿著演示幻燈片的打印件,用不高不低的聲音總結他的發言:

“……比利時弗拉芒皇家愛樂最後一天的壓軸表演,持續時間大約四十分鐘,最後再由夏娜小姐上台送上賀詞。各位都看到幻燈片上的安排了嗎?如果都聽到夏先生的發言,感到這次安排的重要性,那麽給各位一點最後的時間確認數據上的問題。”

說完這一堆話以後,在場的人又提出一些問題,經過討論後就散會了。裴詩送總監和經理出去後,彥玲臨行前皺著眉低聲對夏承司說:“裴詩怎麽每次開會都要重復好多次看到了、聽到了、感到了這樣的話,難道說一遍不夠,看過數據不夠,大家還自己不能理解麽?”

“她是在強調而已。”

裴詩這個秘書確實有點能耐,不僅對管理有一手,對常人的辨識能力也很強。

她知道人分四種:視覺類、動覺類、聽覺類、邏輯類。建築師、畫家大多數是視覺類,音樂家、接線員等等多數是聽覺類,搬運工、保鏢等等大部分是動覺類,而會計師、律師大部分是邏輯類。這四種人的說話方式完全不一樣,例如去一座鄉村小鎮回來談感想,他們的側重點也不同。視覺類會傾向於描述看到了什麽風景,聽覺類會傾向於聽見了鎮裏的鳥叫和吆喝聲,動覺類會傾向於傾述那裏的氣候多麽怡人,睡的床質量有多糟糕……如果一直對一個視覺類的人說“你聽懂我這麽說……”,很可能對方就一直不能理解。

夏承司站起身來,喝了一口咖啡,從容道:“裴秘書,我懂你的強調是在照顧不同的人,但如果開會還需要像教小孩子那樣一遍遍重復,那盛夏也就可以改裝成幼兒園了。”

“我以為,解釋並補充上司交代的任務是我存在的意義之一。邏輯與藝術往往是不搭邊的,你不能要求藝術家們也去理解你的邏輯。”

“裴秘書,我說了,不要用幼兒園女老師的思維模式來處理公司的規劃。”

裴詩忽然有些火了,忍了很久還是說出了壓抑很久的話:“女人的思維未必就不好。女人雖然沒有男人理性有邏輯,但男人不擅長溝通和情感交流,也是不爭的事實。各有利弊,沒必要如此偏見。”

夏承司放下咖啡杯,四十五度角斜視下方的裴詩:“男人不擅長溝通交流,那為什麽著名的外交官都是男人?”

“那是因為這個社會被男權思想主導太多年,徹底改變需要時間。男女有別,彼此擅長的領域不一樣。打個比方說,音樂會觀後感中,太過理性的人反而是最無法闡述音樂會現場演出的人。”

聽著裴詩如此認真地解釋,夏承司忽然微微笑了:“看樣子裴秘書對意氣用事和不嚴謹的人很有好感。”

這個男人真是無藥可救!

本來不想和上司耍嘴皮子,尤其是這種固執成化石的人爭吵,其實完全沒意義。但是她退了一小步,還是沒忍住又重新靠近一些,仰頭冷峻地看著夏承司:

“達爾文曾經做過研究,人類的感情表達方式並沒有得到進化,這和我們祖先還在樹上跳來跳去吃香蕉的時候毫無區別。所以,沒有感情不代表比其他人高等,只能說明這樣的人擅長邏輯思維。”她頓了頓,漆黑的眼睛盯著他,“並且,很可能是因為曾經受到過感情傷害,把自己的感情封鎖在了理性這堵墻後面。”

夏承司淺棕色的瞳孔微微緊縮。

這幾乎是她見過最明亮的眼睛,因撒入落地窗的陽光而微微反光。他或許有一雙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睛,眼神卻融合了少年的幹凈與男人的深沉。只可惜他的瞳色較淺,往往會被那歐美名模般高挺的鼻梁奪走注目。

此時閃現在裴詩腦中的,居然是某兩個女生對著他照片同時尖叫的一幕:

“這男人,這男人,根本就是男人中的潘金蓮!真是讓人有犯罪欲啊!哦不,不是犯罪欲,是被犯罪欲!”

“我就說嘛,看到這樣一個人,第一反應不是趕緊躺好麽?”

“看著他,你就會覺得他對你做什麽都沒有關系啊,什麽都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