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樂章II

脫掉外套的他還穿了襯衣和背心,褲子修長,令他筆直的腿線條更加清晰。他有著亞洲人中罕見的寬闊平肩,而且是屬於結實卻無大塊肌肉的類型。這樣的骨骼配上瘦削緊繃的手臂,卻都藏在了含蓄的襯衫下。他整個人簡直就像是這羅蒙湖一樣,是一個冰冷而美麗的奇跡。在她的記憶中,他似乎從來沒有露出過溫柔的眼神。她突然想知道這男人撤去了面具會是什麽樣子。可看了他沒多久,就與他的目光相撞。突如其來的慌亂讓她別開了頭,用僵硬的姿勢掏出手機玩微信。

第一條消息是公司裏的一個女同事發來的。這個時候發消息過來,她想應該是公事,就直接用揚聲器放了出來。誰知傳來的是與工作時一板一眼截然相反的興奮聲音:“裴裴,我聽說你戀愛了?天啊,冰山居然融化了!你現在在哪裏,男朋友在不在身邊,帥不帥?”

現在國內是下班時間,對方應該是在地鐵站裏。微信裏的聲音吵吵嚷嚷,但還是沒能掩飾住那邊說的任何一個字。沒想到轉眼的功夫,才發生的事就像光速一樣傳到了世界另一端的公司裏去。夏承司是不可能和別人八卦的,那傳出去的人應該是他帶來的人。想瞞是肯定瞞不住了,但是面對夏承司,她說話還是有點尷尬:“他還有演奏會,先回去了。”

“回哪裏?你在哪裏?”

“他回倫敦了,我還在羅蒙湖。”

“你一個人在那裏做什麽?”

“作曲。”

“我的天啊,曲子在哪裏不可以寫?回國你就得跟他牛郎織女了,現在不多拿點時間陪陪男友,以後該怎麽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

“……裴裴,你老實回答,你是真的喜歡他?”

“當然。”

“那怎麽你的聲音聽上去這麽冷靜啊,完全聽不出是在戀愛的狀態。話說回來,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接過吻了嗎?”

戀愛的話題聊多了,自然而然會朝著重口的方向靠。她回了一句“沒有”,然後偷偷看了一眼夏承司,清了清喉嚨,“對了,我可能快回去了,現在和夏先生在一起。”

從她抖出殺手鐧“夏先生”,那邊簡直就像是動畫片裏放煙霧彈的忍者,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她總算逃過一劫,對著夏承司聳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奈。可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說這麽多廢話,她覺得莫名有些害羞。而且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只要一和他面對面,後頸就仿佛被重物壓著一般,需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擡頭與他對視。

他靠在欄杆上,劉海被風吹亂,像是舞動的絲絨一樣擦著漂亮的眉。他若無其事地說道:“這能算是戀愛麽,都沒有接過吻。”

她張開口,正想說“當然能了”,誰知對方卻淡淡地補充了一句:“連我們都有過。”

她用了大約四五秒去反應這句話的意思,而後冰冷的風像是失去效應一樣,完全無法阻止臉頰開始變得發熱:“那,那個不算。明明是遊戲。”嘴上是這麽說,那種熱度從皮膚下燒起來的感覺,卻一直從身體的各個部分蔓延到耳根子。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跟夏承司在一起,她總是說錯話,心慌意亂,舉止反常,腦袋像是充血一般不能思考。她一向最不喜歡的就是低情商的人群和難以控制的事,因此,這種感覺讓人覺得討厭又害怕。而她明明給出了回答,他依然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眼中流露著的感情像在等待什麽,卻又帶著無所謂的淡漠。

她終於無法這樣僵持下去,拿著手裏的譜子轉身就走:“我先回去了。”

“不是在這裏尋找靈感麽,你還什麽都沒寫。”他指了指她手中的五線譜,上面的小蝌蚪還是昨天畫上的。

“這裏找不到我想要的感覺。”

夏承司沒有開車過來,居然是因為火車寬敞好放腿這種荒謬的理由。

蘇格蘭的天氣很冷,就是在火熱的六月也要穿兩件長袖才能保暖,難怪當地人都是皮膚蒼白的高大人種。而且越遠離都市,人們的口音就越難懂,在湖區遊逛的時候她直接懷疑這裏的人講的根本不是英語。因此到了車站終於能聽懂別人說話,她感到舒緩很多。他們坐的火車人不是很多,上車以後她非常自覺地坐在他前面一排,卻被他叫到對面坐下給他端茶送水。好在他沒有給她施加壓力,只是拿著一本海明威的短篇小說集翻閱起來。她意外地發現,夏承司這樣的年輕企業家愛看文學作品,比真正的文藝青年愛看文學還要讓人感興趣。

“我臉上沾到什麽東西了麽。”

他突然這樣一句把她嚇了一跳,她翻了翻原本在整理的五線譜,用一種漠不關心的語調說道:“我是在看你手裏拿的書。”

他沒有回答是她意料中的事。而惱人的是,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她不但整個人會神經緊繃,甚至會無法作曲。看著窗外晃動的風景,她很想寫一些曲子的片段,但與Andy相處時那種平靜又靈感如源泉的感覺消失了。最終她放棄掙紮,在他的命令下去餐飲車廂買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