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樂章I(第2/3頁)

“在專業級的演奏水準下,不論是作曲還是演奏,技巧已經不那麽重要了,更重要的是靈魂。小詩,你在音樂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但是可能是你的好勝心太旺盛了,寫出的曲子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總是讓人感受不到整首曲子的靈魂。”

這番話瞬間擊中她的要害。其實不僅作曲是如此,她甚至不擅長演奏太過歡快或浪漫的曲子。她的技巧性十足,知道何時高亢何時輕巧,再困難的地方,她都知道連音用前重後輕的方式來使曲子變得輕盈,卻怎樣都沒有韓悅悅演奏時那種精靈般的感覺。她輕輕說:“你是想說,我被野心蒙蔽了雙眼對麽?”

“我只是覺得,有時作曲可以試著保持冷靜……”

聽見他沒有否認自己的話,她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了,憤怒道:“森川少爺,我不懂你作為一個古典樂演奏者,怎麽會給出這樣的評價。我不是寫通俗音樂的!梵高、貝多芬、莫紮特,哪個人做事是安牌理出牌的?你希望我寫出濫情的作品,和夏娜變成一類人是麽?你真的是在為我好?真可笑!”

電話那一頭長時間的沉默,讓她變得害怕起來。因為擔心他會掛電話,她很沒底氣地硬撐著:“算了,本來這種事我就不該問你。不跟你說了,再見。”

她自行掛掉了電話,在一片混亂中漸漸感到後悔。她怎麽可以這樣對森川少爺說話?因為敬重Ricci夫人,不敢對她發作,所以就把脾氣全部扔到他身上?對他過度的依賴,到最後竟然變成無度的任性和霸道,真是討厭這樣的自己。想要給他打電話道歉,可是實在拉不下臉來,只好自己坐在桌旁發呆。

過了半個小時,她還是沒做任何事,電話卻響了起來。看見屏幕上森川光的名字,她稍微愣了一下,接通電話,小心翼翼地說:“喂。”

“現在心情好一點了嗎?”他的聲音溫和且平靜,就像靜臥在山澗的湖水。

她如鯁在喉,嘴唇抿成一條縫,良久才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

她並不擅長與人交流,但他已經懂了她的意思,只是透過電話,傳遞給她令人安心的安慰:“沒關系。你已經壓抑很多天了吧,現在都統統發泄出來,應該可以靜下心來思考下一步該怎麽做了。”

“嗯。”她用力點頭,“真的……謝謝你。”

“不客氣。”

再次掛掉電話之後,她的情緒確實平復了很多。只是森川光都會否認的作品,她覺得也沒有什麽必要再給Ricci夫人看了。她打電話給Ricci夫人坦白自己寫不出曲子的事,對方把她叫到了一個餐廳談心。然後,她從對方口中聽見了意料之外的名字--Betty Yan。

這是她養母顏勝嬌在海外的譯名。

從第一次公開亮相到現在,她沒有和顏勝嬌正面進行過一次對話。她想,顏勝嬌對她的了解,絕對不亞於她對多年前發生事情的了解。而更讓她感到吃驚的是,Ricci夫人之所以退居幕後,不到一年時間胖成現在這樣,竟然也和顏勝嬌脫不開幹系。

多年前她和顏勝嬌在歐美古典音樂舞台都非常活躍,前者擅長柔情高雅的圓舞曲,後者擅長悲壯激烈的探戈,無數媒體都喜歡拿她們作比較,她們也暗中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勁敵,屢次各自開演奏會打擂台。後來Ricci夫人結婚生子了,漸漸把事業的重心放在了家庭和孩子上,顏勝嬌卻自己成立了音樂公司,對自己旗下的音樂家們進行商業化的推廣,甚至還培養出以鬼才Adonis為代表的許多偶像式音樂家。不幸的是,Ricci夫人的女兒得了系統性紅斑狼瘡,她病危時曾說,想再聽一次母親的演奏。於是Ricci夫人在羅馬租用了離醫院最近的一家音樂廳,打算專門為女兒開一場演奏會。然而,表演前幾日工作人員通知她說顏勝嬌臨時出天價搶走了當日的演出場地,以舉辦Adonis的巡回音樂演奏會。她被迫取消演奏會。她沒來得及做二次準備,女兒就系統衰竭死亡了。

Ricci夫人對這個過程並沒有描述太多。但裴詩心中卻非常清楚,當一個藝術家為了某一個人放棄前程,那說明這個人已比自己還要重要。她想起自己還在柯家時,顏勝嬌也曾用類似的手段消滅掉過另一個對手,當時連柯澤都看不下去了,說媽你是搞藝術的,怎麽可以這樣不擇手段。顏勝嬌只是冷漠地回答:“如果母親只是甘願成為一個落魄的藝術家,你現在不過是一個在普通學校飽受欺負的、前途未蔔的小混混。看清楚你現在身上的少爺光環,這都是母親的不擇手段換來的。”

這番話令裴詩反感,卻又如此記憶猶新。

她想起了巴爾紮克說過的一句話--每一筆巨額財富的後面都有深重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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