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樂章II

過了一段時間,迷糊的狀態逐漸變得明朗起來,轉化成了一種難以掩飾的快樂。似乎和夏承司的每一次對話,每一次眼神的交流,都令她覺得充滿了期盼。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一頓飯即將結束,她的手機忽然響起。

鈴聲來得又快又急,雖然不大聲,卻讓裴詩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她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神志立刻恢復道最清醒的狀態。這一刻,她的腦中迅速閃過了一個畫面:夏季的夜晚燥熱黑暗,就像煉獄的雙手緊緊勒住了大地。年幼的她,抱著更小的小曲,如同這煉獄中兩座下了禁咒的雕像一樣,在沒有開燈的臥室中一動不動。

她接通了電話,笑得一臉燦爛:“もしもし!嗯?沒有呢,我在外面吃飯。是日本料理。是跟……跟……”她轉過頭偷偷看了一眼夏承司,臉上的笑容褪去了一些,“是跟同事一起。”

聽見同事那兩個字,夏承司的眉微微皺了一下。裴詩垂下頭,把聲音壓低了:“嗯,我馬上吃完,然後就回家……好啊,那一會兒見……”她掛掉了電話,對夏承司充滿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今天要提前回家,我再坐幾分鐘就得走了。今天真是對不住了……”

“好。”夏承司擡手看了看表,對服務員做了個買單的手勢。

之後她又和他解釋了一下今天時間的緊迫性,並表示深深的歉意。她注意到了,她的態度越是愧疚,夏承司的反應就越冷淡。不管她說什麽,他都只是沉默寡言地點頭,最多回答一個“好”“我理解”,就像平時在辦公室處理公務一樣,不帶任何私人感情。

他買單和她一起離開料理店,順著門前破碎石塊鋪陳的小路走向停車場。之前下的一場小雨潮濕了復古日式庭院的籬笆,兩旁的紅梅花在夜間像是血一樣誘人。這令她想起了多年前從高樓窗戶往下望,地面的一團鮮血。前方的街道寬敞通明,他們就像是從一個漆黑的隧道走向了喧鬧的塵世。但好像不論過多久,都無法從這片壓抑中逃脫。她好想摸一下小提琴。哪怕只是撥一撥弦也好,起碼讓她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她半眯著深黑的眼睛,聽見自己的呼吸深沉而緩慢。剛才使用過的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是她和小曲的微信對話:

--“姐,你在電話裏都在說什麽呀?你是不是產生幻覺了,打電話的人是我啊。”

--“回去再跟你解釋。”

周遭空曠無人,只有水滴從植物上滑落拍打在石頭上的聲音。就在她覺得自己即將窒息的時刻,走在身邊的男人忽然加快腳步,擋住了她的去路:“是要去找森川光麽。”

“這個與你沒有關系。”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冷硬起來。

“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夏承司覺得有些莫名。但等了很久都沒得到她的回答,他又不確定地繼續說道:“你和他之間有問題,對不對?”

“我都說了,和你沒有關系。”

“裴詩,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自尊心強過頭了?”

裴詩提起一口氣,皮笑肉不笑:“我想,我該說的都已經跟你說過了。現在如果可以,麻煩你讓一下路,我要回家。”

夏承司沒有讓開,也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與她對峙著。她等了一會兒,直接繞過他想走開。他卻再度攔住她,拉住她的手:“我也是一個很傳統的男人。”

“什麽?”裴詩蹙眉看著他。

“我在公司定了很多對女性非常苛刻的規定。但在私人感情上,我也是很傳統的。我認為男人就是應該照顧女人,讓女人覺得有安全感,成為女人的依靠。”

“……所以?”

像是積累百年的冰山終於瓦解了,他努力搜尋一些恰當的語言,緩緩說道:“那天你在你家說的話我有仔細想過,如果你需要,不管是感情上,還是經濟上,還是在事業上,我都可以成為你的依靠。”

裴詩眼也不眨地盯著他,不再神秘,不再掩飾,眼中只有滿滿的迷惑:“……為什麽?”

他陷入了沉默。街道上的車從他背後照過來,卻令她更看不清他的雙眼。她眯起眼睛,等那輛無禮的車開過去,然後繼續冷靜地說道:“你想要什麽?”

他凝視著她,像是要望入她的內心伸出:“你。”

“我?”

“對。”

裴詩笑了一下:“你把我當成什麽了?商品?消費品?”她繞過他,大步走向街道。

“等等,阿詩,你曲解我的……”

他跟了過去,她卻忽然轉過頭來,用十分防備的眼神看著他,指著他說:“不要跟過來!否則我不會再和你說一句話!”

他終於中止了腳步,停留在了大簇紅梅的中央,任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車來車往的路口。

這已是12月21日晚上,還剩下不到十天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