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樂章I

沒有什麽痛苦能與親人逝去之痛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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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曲沉重得就像一具屍體。撥打了急救電話後,裴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把他抱起來,最後還是連拖帶拉地把他拖到洗手間裏去,用力拍打著他的臉:“你給我吐出來!都吐出來!”這一刻,她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只是一個勁扯著嗓子喊道:“裴曲,你不準睡著,聽到沒有?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張開嘴巴!快點吐!”

裴曲睜開失去靈氣的雙眼,迷茫地看著她,好像連張嘴的力氣也沒了。她強行掰開他的嘴,把手伸到喉嚨裏去掏,他也只是呆呆地張開嘴,像全身神經都壞死一樣,軟趴趴地伏在洗漱台上,沒有一點反應。又過一段時間,急救人員趕到現場,把已經奄奄一息的裴曲搬到了擔架上,擡下樓塞進救護車裏。裴詩跟著一起上了救護車,在鬼泣般的鳴笛中朝醫院趕去。看見裴曲枯萎的臉龐,救護人員一直嘆息說這男孩怎麽年紀輕輕就想尋死,她卻只能抱著他的頭哭罵。

裴曲的腦袋輕輕動了一下:“姐……”他嘴唇幹裂,聲音像是從遙遠地方飄來的一般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樣難過……”

最後他們終於抵達了醫院。醫生看過裴詩遞過去的藥盒,把它們一個個丟在垃圾桶裏,惱怒地說道:“氟哌酸,黃鏈黴素,安泰樂,頭孢,山莨菪堿,阿斯咪唑……看啊,他這都吃的是什麽東西,全都吃了?現在就送去洗胃。”

“不,我不去。”裴曲往後縮了一下。

“不行,必須洗,這由不得你。”

最後,裴詩被攔在了搶救室門前。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她看見他們把裴曲推到病床上。醫生把長達一米的橡膠管子插入他的喉嚨裏,不顧他眼中的痛苦,不耐煩地拍他的肩,讓他把管子像吃面條一樣全部吞下去。隨著管子一截截消失在他口中,他蒼白的臉一下充了血,好像隨時都會嘔吐出來。裴詩捂著嘴,幾乎不忍再看下去。他們按下儀器,往他的胃裏充水。隨後,彩色藥丸順著管子和胃酸一起沖入橡膠管子:大小不一的、消化到一半的、沒有消化的……密密麻麻連成一片,像血管裏的細胞一樣順著管子流出來。他的臉已經完全變成了豬肝色,不斷發出嘔吐的聲音。即便在門外,她也能聽見他痛苦的聲音。這一刻,她是多麽希望躺在那裏的人是自己,這樣弟弟就會不會那麽難受了。但是,除了一直流淚,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等搶救室的門被推開,護士們把裴曲往病房送的時候,裴詩原本想要立即跟過去,醫生卻把裴詩叫住了:“你這個弟弟的問題可不只是吸毒和自殺。”

“什麽意思?”

“剛才在裏面我和他聊了幾句,他老是前言不搭後語的,洗胃結束了以後還在自言自語。”醫生思索了一下,“我覺得他有重度抑郁症或精神障礙,不是很像毒品戒斷綜合症,感覺更大可能在吸毒前就這樣了。等他好一點了,你該帶他去精神科看一看。”

裴詩擦幹眼淚,進入病房靜靜陪裴曲輸液。在深夜的醫院裏,四周滿是冷漠的消毒水味道。慘白的燈光刺痛了她哭腫的眼睛,她眯著眼,握住他冰塊一般的手:“現在感覺好一些了嗎?”

“只是覺得胃裏很空,不舒服,其它的沒什麽了……”他有氣無力地說道。

“餓嗎?”

“有一點。”

“醫生說暫時只能喝水,過幾個小時可以吃點流食。過一會兒我們回家,天亮以後我去幫你買點粥,好嗎?”

“嗯。”

雖然已經因為過度消瘦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的語氣卻很平靜,就像是過去那個乖巧的小曲又回來了。裴詩摸了摸他的額頭,苦笑著說:“小曲,你太壓抑自己了。如果過去你跟我敞開心胸講這些事,也不會鬧成這樣。以後不管發生什麽,對姐姐有什麽不滿,都要第一時間說出來,好不好?”

“好。”他點點頭,轉了轉眼睛,四下打量病房的環境,“姐,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的身體不是很好,總是跑醫院,輸液輸得手都腫了,手腫得有這麽高……”

他試圖用另一只手在輸液的手上比一個高度。她把他的手壓下去:“我記得,那會兒我還捏著你的手玩,叫你小饅頭呢。”

“姐姐從小就喜歡拿我開玩笑。”他彎著眼睛笑了,“可是,現在你的眼睛比較像饅頭。”

她咬了咬下嘴唇,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你還好意思說!是因為誰才腫的啊?現在,你知道你對姐姐有多重要了嗎?以後不要再做傻事了,不然姐姐真的會很傷心很傷心,會想要跟你一起去死的。”

“你才不會自殺呢,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從小到大都會照顧我,也一直都是我榜樣……”他舒舒服服地讓腦袋深陷入枕頭裏,微微笑道,“姐,答應我一件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