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舍得(第2/3頁)

季時風步伐穩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逼仄的巷子,前面就是寬敞的路口。炙熱的陽光沒了高墻的阻隔,猛地朝季時風撲來,季時風下意識地眯起雙眼,緊接著腳步一頓。

“車停前面一個小公園了。”馬一陽說。

然後,馬一陽瞳孔一縮,驚詫地看著季時風——

季時風仿佛站不住似的,忽然弓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怎麽回事?!”

馬一陽趕忙沖過去扶著他的一邊胳膊,看見季時風臉色發白,死死咬著牙,額角全是細密的汗水。

“是不是中暑了?”馬一陽低下頭問他,“你靠邊站會兒,我開車過來接你。”

他攙著季時風想往巷子裏的陰涼處退點兒,季時風後退了一步,喉嚨裏發出了一聲粗重的喘息。而後,季時風一只手撐著膝蓋,整個人仿佛泄了氣的皮球,骨骼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緩緩蹲了下去。

馬一陽嚇壞了:“我打119,趕緊去醫院看看。”

季時風搖搖手:“不用,你先走。”

“你這樣我他媽怎麽走!”馬一陽吼道,拽著他的胳膊要將他扶起來。

季時風一只手撐著大腿,另一只手支著地,低垂著頭,嗓音低沉:“讓我緩緩。”

聞言,馬一陽愣住了,他一下就明白了,季時風不是中暑,也不是病了。

季時風深深呼吸著,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千斤重的巨石,巨大的痛苦不斷地從他身體深處湧出,像一波波洶湧的浪潮,將他整個吞沒。

這一次即使沒有看見路辭的背影,即使沒有聽見行李箱拖過石板路的聲音,季時風卻覺得他還是被碾碎了。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季時風咬了咬舌尖,借由身體上的痛楚讓自己清醒一點,正如八歲那年母親離開時,季時風追在她身後哭,用石頭劃自己的手臂,想換來他媽媽回頭看看他、心疼他、憐憫他。

這麽熱的天,他卻疼出了一身冷汗。

他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說:“走吧。”

·

此刻,路辭看著面前的季時風,眼淚像開了閘的水,止不住:“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回來了?”

季時風也看著路辭:“走了,舍不得,又回來了。”

他已經穿過了兩個路口,還是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就那麽一眼,季時風長久以來的壓抑、克制、隱忍、自卑、敏感全部轟然倒塌。

他站在陽光下,看著遠處那條陰森潮濕的小巷,那條巷子並不在光能夠照到的地方,苔蘚爬滿高墻,水溝臭氣熏天。

那一刻,季時風在想,他的倒黴蛋受不了的吧?

他是那麽敞亮通透的一個人,要他一個人走過那條逼仄、陰暗、潮氣氤氳的巷子,他怎麽受得了?

他肯定不習慣,肯定會害怕,肯定會摔跤,肯定會哭鼻子。

季時風感覺到了一陣鉆心的痛楚,他在想他怎麽舍得,他怎麽舍得逼路辭做選擇,怎麽舍得讓路辭一個人走進沒有光的地方。

比起路辭,其他的一切簡直不值一提。

即使路辭一次次猶豫,那也沒有關系,有他堅定就夠了;如果路辭左右為難,那也沒有關系,他可以後退一步,不給路辭壓力,不逼迫路辭;就算路辭撐不住了要放棄,那也沒有關系,他就站在路辭能看見的地方,他永遠不會讓路辭失去他。

路辭牽著他走出過悠長的胡同,他也會牽著路辭,直到走出這條陰暗的小巷。

還好老天爺還是眷顧他,在他轉身往回奔跑的同時,他的倒黴蛋也在奔向他。

“季時風,季時風,”路辭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季時風……”

“傻蛋,”季時風紅著眼圈,“哭成這樣,怎麽這麽傻。”

·

回到了家裏,林詠梅眼圈通紅,見到季時風仍然露出了一個笑容:“來了。”

“阿姨,”季時風牽著路辭的手,“叔叔。”

林詠梅的視線落在了他們交握的雙手上,目光微微一頓。

路辭先是手指一松,繼而更加堅定地回握住了季時風。

林詠梅說:“別在門口傻站著了,進來吧。”

路祖康沉默地坐在沙發上,路辭不敢直視爸爸,垂頭說:“爸,對不起,我錯了。”

他忤逆父母的意思,還對爸爸說了那麽過分、那麽難聽的話。

路祖康擡眼,看了看路辭,又看了看季時風,疲憊至極地擺了擺手:“你沒錯,是爸錯了。”

錯的不是他的兩個兒子,而是他這個逃避責任、懦弱無能的父親。

路辭喉頭一哽:“爸……”

“小寶兒,你說得對,我沒用。”路祖康站起身,緩緩朝屋裏走去,“我沒資格說你們什麽,你不是孩子了,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主。”

季時風和路辭的事情,他知道有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