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煙花過後,遠處的街巷裏,爆竹聲還在斷斷續續炸響,夜色裏隱隱傳來一兩聲犬吠。

謝征手半握成拳在樊長玉趴著的桌邊輕輕敲了敲:“醒醒。”

醉酒和困意加持下,樊長玉只含糊應了一聲,腦袋在自己手臂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枕著繼續睡沉了。

眼見是叫不醒她了,謝征遲疑片刻後,起身走了過去,把人扶起來準備抱回房間。

這一番動靜倒是讓樊長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她兩腮依然帶著坨紅,一時間倒也讓謝征分不清她是醒著的還是醉著的。

他扶著她一只手臂,以防她摔倒,問:“能自己回房嗎?”

樊長玉歪著腦袋打量他,頭發因為剛才睡覺的姿勢變得有些毛剌剌的,看起來又呆又乖,眼神茫然,像是還沒認出眼前這人是誰。

謝征先是一怔,隨即移開視線,皺眉道:“都不清楚自己酒量也敢亂喝。”

他拽著她一只手打算把人半扶起來,卻聽見她在口齒不清地嘀咕什麽。

謝征聽不清,只得把側耳湊近幾分:“什麽?”

樊長玉意識壓根就不清醒,腦袋一點一點的,在謝征湊近去聽她說話時,她腦袋剛好又一次垂下,唇淺淺擦過他臉頰,腦袋正好埋進了他頸窩裏,一雙本就茫然困倦的眸子也合上了,壓根不知自己做了什麽。

謝征卻整個人僵住。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風聲,雪聲,篝火燃燒的聲音都停了。

她毛茸茸的頭頂就抵在他頸側,呼吸聲綿長而清淺,看樣子是睡熟了。

謝征好半晌都沒動作,直到邊上傳來一道弱弱的嗓音:“阿姐?”

謝征側過頭,就見長寧似乎剛醒來,一手還抱著她的紅封,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困惑看著他和樊長玉。

他瘦長的手指輕抵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碎發垂落在額前,眸色在燈影裏漆黑沉靜:“你姐姐睡著了,別吵到她。”

長寧乖乖點頭。

謝征指了指一旁的油燈,道:“拿得動油燈嗎?”

小長寧更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兩手捧著油燈走在前邊,謝征一手穿過樊長玉腋下,一手穿過她膝彎,把人打橫抱起,穩穩地走在了長寧身後。

樊長玉把他從野地裏背回來過兩次,他卻還是頭一回抱起她。

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清減些。

是了,短短兩月,她經歷的是雙親亡故、竹馬退婚、大伯搶她家產,再往近了說,這兩場刺殺也足夠普通人膽戰心驚一輩子。

她表面像個沒事人一樣,每天依舊早出晚歸掙錢養家,飯桌上也從來不見她食不下咽,哄她胞妹時還會跟那小孩一起嘻哈玩鬧。

從前謝征覺著是她心大,這一刻卻突然覺得,也許……她並不是心大,她只是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傷感難過而已,所以努力掙錢,每天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敢讓自己生病,也不敢讓自己一蹶不振。

因為她妹妹只有她能倚仗了,她不能倒下。

從堂屋去北屋的路不長,在黑暗與燈影的交錯中,謝征心頭卻湧上了許多復雜的情緒。

到了北屋,長寧身量不夠,不能把油燈放到桌上,就先把油燈放到了一張圓凳上。

謝征把熟睡的樊長玉放到了床鋪上,長寧就蹬蹬蹬跑過來兩手抱住樊長玉腳上的鞋子,使勁兒往後拽,幫她姐姐脫鞋。

小孩鉚足了勁兒卻還是不得章法,謝征道:“我來。”

他幫忙脫下兩只鞋,本想就這麽幫樊長玉蓋上被子,長寧卻道:“阿姐的襖衣還沒脫。”

謝征指尖微頓,哄小孩說:“你阿姐睡著了,脫襖衣可能會弄醒她,讓她就這樣睡吧。”

長寧這才作罷。

他給樊長玉蓋上棉被時,小孩也踢掉鞋子爬上了床,像個小大人一樣幫她姐姐掖了掖被角。

謝征等小孩也躺下了,才把油燈放到了一旁的木桌上,回過頭看了一眼床帳那邊,昏黃的燈火下,樊長玉臉上帶著醉酒的薄紅,睡相乖巧又嫻靜。

他突然就想起了他教她大胤律法的那一晚,她背律令背睡著了,趴在書案上,在睡夢裏哽咽喊出的那一聲“娘”。

心頭那股陌生又奇怪的情緒又升了起來。

“姐夫?”

長寧見他一直盯著這邊,眨巴眨巴眼喚了他一句。

謝征回過神,說:“方才在那邊屋子裏的事,別告訴你姐姐。”

小長寧很迷茫:“什麽事?”

謝征沉默了一息,想著她那會兒剛醒,或許沒看見,便道:“沒什麽。”

他準備拂滅油燈時,小孩道:“姐夫你回屋不用燈嗎?”

“不用。”

話落,油燈已熄滅,屋內陷入了一片黑暗。

謝征在一片暗色中步履從容離開了房間,出門時還順手帶上了門。

他回房前,把還在火塘旁的雞籠子裏的海東青也帶走了,進屋後點上油燈,研墨將白日裏沒寫完的那封信寫完,隨後才放進一個竹筒裏,綁到了海東青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