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潮濕(9)

“真好看的手。”

分不清是記憶還是幻聽, 有別的人也對她說過這句話。莫烏莉有片刻的失神,然後,她加深了笑容。

還是小時候, 莫烏莉喜歡女藝人韓彩英的笑容,緘默、黑暗,難以揣摩。她一度童言無忌, 就算去做整容手術,她也一定要變成她那樣。媽媽聽完很不屑。莫烏莉的媽媽姓烏。印象裏, 媽媽縮在巨大的紅色沙發裏, 反駁她說:“長著那麽大的手, 有什麽好看的?”

媽媽認為女人手大很醜。那時候, 莫烏莉年紀還小, 對外界人世間認知尚淺,長輩的觀點是她的信息來源之一。她想, 她這樣的手是不是很難看?

值得一提,長大以後, 莫烏莉就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了。她喜歡修長的手指,能穩當地握住max型號的手機, 抓緊其他東西時, 也能更好地用力。只要她想要的,她什麽都能拿到。

商場購物的約會結束, 易思違和莫烏莉乘地鐵回去。他送她,兩個人提前看好了站。晚上,市區人流量仍不小, 他們並排站著, 一開始沒閑聊。易思違望著燈, 馬屁拍對了而不自知。莫烏莉心情好, 所以主動搭了話。

她說:“你要聽歌嗎?”她遞出耳機。

易思違接過去,她在放冬天早晨起不來床時聽的音樂。

他忽然說了句什麽,車站裏總是很吵鬧,加上戴了耳機,莫烏莉不得不湊過去聽他說話。易思違說:“‘白色條紋’?”

“你也聽這個樂隊?”

他在笑,很高興的樣子,用垂落在身邊的手打拍子。莫烏莉很少和人聊音樂或電影,至少一開始不。一來她沒有刻意喜歡過,二來這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用它們去了解別人很惡心。因此她沒說下去。易思違也不接著說。

他們聽著碰巧都喜歡的音樂,誰都不發表觀點,只是靜靜地聽著。

易思違說:“你知道音樂社的人去年校慶組了樂隊嗎?”

“知道。”一想到當時的情況,莫烏莉就忍不住冷笑,“他們把架子鼓敲壞了吧?”

“是的!”因為提到了他想說的事,所以易思違反應很劇烈。

莫烏莉嘲諷說:“那個社長只跟著網上視頻學過幾天而已。”

“他只是想耍帥,以前還說要去搞電競。但是他找到了女朋友。”

“什麽?誰這麽傻找他?”

地鐵抵達,兩個人走上去,一邊說別人的壞話一邊找地方坐下,從愛慕虛榮、矯揉造作的同學說到收受回扣、揩學生油的老師。明明是完全沒營養的話題,可他們還是聊得很開心。

地鐵頂端的顯示屏跳動文字,莫烏莉看見到站,卻沒有提起。

念站台的廣播響了,易思違聽到了,但還是沒說什麽。

他們繼續聊著天。

莫烏莉說“那個帶課老師全程轉來轉去,我頭都暈了”,易思違就說“我好討厭他”,莫烏莉說“潘朵然和田亦到底為什麽吵架”,易思違回答“我也不知道,他沒穿情侶衫嗎,反正都是不重要的事”。

易思違說“我幹脆買了新的,把舊的放在外面專門給聞京”,莫烏莉就說“那他一直被蒙在鼓裏,憑這個精神勝利”,易思違說“我和學姐聊了兩小時的改裝車,她把我拉黑了”,莫烏莉回答“你這是活該”。

他們同時笑了好幾次,好像在做夢,車廂像在夢裏,讓人不在意外界,沉浸在與對方一起的氣氛中。

坐過站了,只好又換車坐回去。下車時他們還在笑,心照不宣。反方向的車剛好到站,關門的提示音已經在鳴叫。易思違先反應過來,回頭催促莫烏莉。莫烏莉還拎著包,他伸出手,她想也沒想,兩個人牢牢牽著對方,沖刺跑進對面的列車裏。

兜兜轉轉,深夜時分才到莫烏莉家樓下。

一鼓作氣說了太多話,莫烏莉像是缺氧了,漸漸有些犯惡心,非生理性的心痛陣陣襲來。那是一種狂喜後的空虛,追悔莫及,卻又無可奈何。她堅持往前走,抑制著一了百了的念頭,步履愈發沉重,到最後,連在心裏忍耐都很難。

這是易思違第二次到她家樓下。他仰頭,默默想著她住哪。

夜色浩大,星空壯闊。莫烏莉就在這時轉過身,她擠出一個“莫烏莉式”的微笑,問他說:“要不要去我家?”

他望著她,像是想說什麽。

手機的震動聲打斷交談,易思違轉身去接電話。他的回應很簡潔,四周太安靜了,就連電波轉換而來的聲音都清晰。雖然聽不清內容,但莫烏莉判斷出對面是女性。

他回來時,她問:“是誰啊?”

他說:“呃……那個……生化老師。”

關鍵時刻真不會撒謊。

又或者,是故意讓人不安才故意這樣說謊的?

莫烏莉又在用她習慣的思考方式思考了。

出軌都無所謂,她唯一擔心的是,不會是蘭伊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