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聘禮

隨著厲雲埃話音一落,頭頂整片陰霾的天空仿若搖搖欲墜,不知即將破開的口子裏會灌下更為寒悚的荒蕪還是草木如春,江惡劍驚愕間下意識地張口,幸而仍被死死按著,又將險些沖出嘴邊的話咽入喉嚨。

“王妃怕是弄錯了,”而氣氛也僅凝滯須臾,便聽蕭臨危率先開口,語氣未有明顯變化,卻不容置疑,“這裏只有本王的侄兒,沒有你的弟媳。”

“你不同意?”

“本王傾盡全力才尋到的侄兒,怎麽舍得就這樣草率定下親事?”

像是並未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何虛假,蕭臨危面不改色又道:“更何況,聽聞他曾與五派結下深仇,尤其你那弟弟在擎山的七位師兄,據說也皆命喪他手,那如今怎麽能確定,你弟弟強留下他,不是為了私仇?”

“若這侄兒又落回五派手上,有個三長兩短,本王該要如何向九泉之下的長姐交代?”

蕭臨危好似句句懇切地說著,按在江惡劍腦後的掌心卻不曾有絲毫松動,甚至又粗暴地猛抓起他額前幾縷淩亂發絲,問道:“小侄兒,你說是不是?”

江惡劍一擡頭,凍至通紅的臉頰沾滿雪沫,被血水融得墜落,還未開口,卻被他立刻又挑眉按下。

也將他那一聲“放你娘的狗屁”按進冰冷雪中。

“你若不同意,”這時厲雲埃向前幾步,指間紫微針已如銀霜,淡淡道,“便別怪我也不能如你所願了。”

蕭臨危笑了笑:“王妃自然是身手超群,但應付今日這般局面,未免過於自信了些。”

“另外,”他又補充道,“雖然以你的頭腦不至於做出如此蠢事,不過本王仍要提醒你一句——”

“切勿有自裁的心思,自裁即是抗旨,按南隗律例,全家都要跟著掉腦袋的。”

這一番話,算是將厲雲埃眼下最可能做出的選擇悉數否定,蕭臨危照向他的目光也更為深邃。

“你想太多,”誰知厲雲埃看著他,“我既不會與你動手,更不可能自裁。”

“我說了,我是來……提親的。”

說話間,厲雲埃竟是指尖驀地翻動,紫微針刹那掠出飛濺的瀲灩,劃破再囚禁不住生機的陰霾裂布,在這天寒地凍中化開久違春意,也似黑暗中驟然蘇醒的熠熠星火,飛快蔓延,融化冰雪,炸出奪目璀璨。

忽覺頭頂力道松動,江惡劍忙不叠擡頭,隨即一片狼藉的淒慘面孔也被豁然闖入眼底的景象映得明媚。

那是他此生從未看見過的艷絕。

由強厚內力凝結的氤氳氣霧交織圍攏在厲雲埃翻飛的青裘,七枚紫微針如星河流轉,裹挾雲日所投下的倒影,照出一圈圈仿若泛著微淺霞光的彩旒,簇擁環抱那一道看似單薄的脊背。

遠遠望去,像踏曉而下的救世謫仙。

尤其仙羅繚繞中,厲雲埃擡起一臂,不怎麽平穩地托起掌心一紙薄書。

神色篤定道:“這是我家的聘禮。”

——“鶴夢”心法。

“……”蕭臨危原本滴水不漏的神情好似終有一閃即過的裂隙。

他自是知曉鶴夢的意義。

若真算起來,還要從二十幾年前,前五派之首名動江湖的“小洛河”說起。

傳聞中的小洛河,即源於河圖洛書。

河圖洛書主宰天地生成萬象變化,遂一招小洛河,則為一個幻境。

那裏一草一木,一花一人,皆由施招者來排布,它可以是刀山劍樹的恐怖地獄,也可以是告別煙塵俗世的桃源仙境,亦或其他所能想到的任意地方。

正所謂鎮天地,化萬物,再輔以天墟陣法,可將人困在心中的方寸世界而不自知,浩瀚神秘,又狠絕無情。

但凡將那幻境強加於人,與其所熟知的世界不相符合,便等同於將人由內而外的摧毀,自此姓甚名誰,由來去向,全部化為烏有,成為一副崩潰虛無的軀殼。

厲雲埃這鶴夢儼然便是傳承自他爹的小洛河,皆是困人於幻境,且比起小洛河,又多了紫微針為依托,只需收針,即可脫離幻境,算作為對方留下些許余地。

卻盡管如此,誰若能得鶴夢的心法秘籍,也等同於窺視了小洛河的精妙所在,所以這心法,當屬世間無價之寶。

憑江惡劍,又何德何能與之相提並論?

以至於蕭臨危閃爍不明的眸中,甚至有一瞬是對那心法的真假存有懷疑,也在沉默之下,不由多看去幾眼。

卻見厲雲埃忽地指尖輕撚,下一刻,那紙薄書被他以內力焚化為碎屑。

“這心法我自是謹記於心,”迎著蕭臨危猝然危險的視線,他鎮定道,“我可以侯在驛站,給你一個時辰考慮,若是同意,我即刻重抄於你。只是在此期間,你侄兒要交給我照顧。”

“當然,倘若你不屑於這心法,我現在便離去,此後也必不會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