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夫人

北州王庭。

“不一樣。”

水霧氤氳的鷹池裏,忽然傳來一聲沙啞低語。

只見江惡劍不怎麽滿意地撇嘴,自熱意彌漫中猛然坐起身,任由水珠從額前紅痕倏地墜落。

他就那麽幾近赤裸坐在池內盈白玉床,床間不斷翻湧而上的水泡僅能將他大敞的腿根依稀遮擋,遮不住肌骨緊實的修長身軀,上面遍布深淺疤痕,尤其胸口一道暗紅最為顯眼,如猙獰烙印,與他一呼一吸相融。

“你們怎麽回事?”他面朝池邊正瑟瑟跪了一排的身影,“連個人都畫不出來,還各個都敢自稱北州第一畫師?”

“公子恕罪……”

一排人聞言仍不敢擡頭,悉數捏緊手中被嫌棄的畫作,顫抖而無奈道。

無奈的自然是,江惡劍擲以千金強行請來他們這些知名畫師,給他們的形容卻只有一句話——世上最溫柔美貌的夫人。

誰人不知他是半年前才被北州王尋回來的長公主之子,明明是個地坤,至今未有婚嫁,哪來的夫人,他們又哪曾見過?

“公子……”便聽其中一人壯著膽道,“可否再描述詳細——”

“我要是知道,還找你們畫什麽?”

江惡劍眉頭緊蹙地拔高音量,嚇得對方立刻噤聲。

“我只記得他全天下最溫柔,最美貌,夢裏還要給我當夫人,你們到底能不能畫出來?”

“這……這……”翻來覆去這麽幾個詞,無疑快難為死了幾名畫師,“沒有其他特點,我們實在不知道怎麽畫——”

“所以才叫你們猜猜看。”江惡劍有些不耐煩道。

於是一排人似無助地面面相覷,只得再次磕頭:“公子恕罪,我們實在猜不出……”

“恕罪?”江惡劍卻呲牙一笑,搖搖頭,“不恕。”

他仰身重新浸在繚繞霧氣裏,一腿更不知羞恥地高擡著疊於另一腿上,僅著一松垮褻褲的身下風光幾乎展露無余,一邊翹腳抖落顆顆水珠,一邊無所謂道:“讓我白白期待了這麽久,還把我夫人畫成醜八怪,你們呐,都罪不可恕。”

“今個要是畫不出我夫人的樣子,我看以後也別畫了,不如都砍了手——”

“公子饒命!”這回不等他說完,幾人嚇得忙不叠開口,“求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們定不負公子期望!”

“你們該不會想拖延到王妃來救你們吧?”江惡劍卻又一眼看透他們的心思般,“我勸你們趁早死心,王妃是不會踏入這鷹池半步的,更何況……他又惹我舅舅動怒,被打入了逆雲帳,七日之內,是不會出來的。”

逆雲帳是專為懲罰北州王妻妾所準備的禁足之地,相當於王室冷宮,吃的用的皆為最次等,與苦籠裏頭坤奴的待遇沒什麽差別,對於平日奢華慣了的王族,是根本無法想象的痛苦,凡進去過的都不願再經歷第二次。

而江惡劍自從半年前重傷醒來,卻看到這據說是從南隗與他一道被接回北州的王妃,隔三差五就要惹怒蕭臨危一回,遭受逆雲帳的懲治,過後仍一臉風輕雲淡。

不知為何,雖然他這暴君舅舅好像不怎麽喜歡王妃,可江惡劍在醒後看到對方的第一眼,盡管傷重失去所有記憶,偏對其生出莫名的好感。

以至於他失憶之下總覺心中有股不明急火,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被遺落,又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這半年來在北州王庭可謂囂張跋扈,瘋狗見了他都繞著走,唯獨王妃的話他能略聽一二。

也興許因為那道貫穿他胸口的傷,聽說是緣於南隗武林一場轟烈內訌,幸虧王妃不惜舍掉他以霜金打造的七枚紫微針,才保住他的性命。

——如今七枚紫微針正分別封於他周身穴位,並再三叮囑他,絕對不能取下任何一枚,一旦取了,他就會死。

所以王妃於他,也算有救命之恩。

可惜的是,似乎連王妃也不清楚時常出現在他夢裏,一醒來又忘得幹凈的美貌夫人究竟是何人。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每日反復觀摩他身上似大有來歷的幾樣東西。

一柄“慈劍”,一枚懸於耳際的壓勝錢,兩縷以紅線捆綁的糾纏發絲,以及脖子上無人能拿下的頸圈與如意鎖。

冥思苦想,這才靈機一動,派人“請”來了整個北州的知名畫師,幹脆讓他們來憑空描摹,也許能激起他記憶的缺憾。

“行了,”此時哼笑兩聲,江惡劍又枕著胳膊道,“就知道不能完全指望你們,我還準備了其他的。”

話音方落,只見隨著畫師們驚愕擡頭,自他們身後竟已接連湧進數十人,在奴仆的引領下轉眼充斥於偌大的鷹池邊岸,雖然一水的都是赤袖紅袍,但高矮壯瘦,清俏濃艷,應有盡有,襯得原本以鷹為頂的磅礴湯池頓如縹緲綺境,仙姿玉色,沖破蒼穹。

自是江惡劍快要翻遍北州,興師動眾網羅了多日的美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