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阿邵

仿佛整個密室僅剩下的一塊凈土,也像小洛河裏大雪封山的肅靜。

“江慈劍……”

耳畔分明紛亂叠起,但司韶令又一聲模糊不清的低喚傳來,立刻喚起江惡劍空蕩眸底間些許的波瀾。

江惡劍直照在他們手上的目光動了動,無視身後殺伐,再次擡頭看向司韶令。

而這一回,透過司韶令眼前霧蒙蒙的薄紗,依稀能看到他低垂的一側眼睫顫抖,忽然有明顯的濕跡落下。

他找不到江慈劍。

他翻遍了江寨每一處最冱寒的角落,依舊看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反而越來越響徹耳際的,是百姓大快人心的歡呼。

不知他是否在刻意躲避著自己。

司韶令此刻才後知後覺,江寨罪惡滔天,活該遭萬人圍剿,江盈野死有余辜,甚至應受千刀萬剮,碎屍萬段,這些,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他便從來沒有意識到,或者說總選擇性地遺忘了,終究是自己,害得他家毀人亡。

江寨於千萬百姓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恐怖地獄,但對江慈劍來說,卻有著自幼唯一與他相伴的蕭夙心。

那裏終歸是他的家。

而他司韶令自此隕落神壇,對得起天地仁義,對得起周遭所有的寄予厚望,也對得起飽受江寨摧殘的百姓,卻始終負了江慈劍一人。

——要不是你這孽子替他隱瞞,你娘就不會死!

縱使江盈野十惡不赦,唯獨這一句話,所言非虛。

盡管,就算是沒有他,江寨也遲早自取滅亡。

可偏偏是他,他潛入寨內,謊話連篇,成了間接害死他們母子的劊子手。

這個人,為什麽一定要是自己?

那時的江慈劍,又究竟是如何想自己的?

江盈野嘶聲力竭地朝他擲出那張地圖時,江慈劍在想什麽?他有沒有一刻的痛恨失望,後悔在極樂井下的舍身相護,恨沒有早日拆穿他的真面目?

一定會恨的。

所以現今連他的埋葬之地,也不願被自己踏足,生怕自己再弄臟了這片風雪。

司韶令終倒在茫無邊際的皚白裏,嵐光照入他久違見到光彩的眼睛,卻依舊灼灼地燙出熱淚,什麽也看不清楚。

他想,既是找不到,不如就死在這裏,也算是將他們的屍骨同埋進一場盛寒。

便就在這四面皆是冷沉之際,司韶令卻並未看到,小洛河外正站在他面前的江惡劍,此刻與他同樣的茫然無措。

江惡劍看著他僵硬佇立間,就像一具即將碎為齏粉的屍體,最終無意識地擡起另一掌心,將他滿臉淚水拭去。

也一刹那,掌心像有可破開冰窟的溫度長驅直入,突然融化了隔在江惡劍胸口的冰封,傳來清淺的皸裂聲響。

“阿邵。”

江惡劍看著眼前人,竟突然啞聲開了口。

雖然僅有這短暫的瞬間,且他面無表情,明顯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不過是在周圍喧鬧中,無知無覺地發出最微不可聞的一聲。

而他一說完時,眼神又微有退卻,像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又不明白為什麽。

更不知道,就是他這聲低語,得以從冰天雪地的小洛河中,將司韶令本已死灰的思緒驀地拉扯。

——阿邵。

其實司韶令說謊了。

並非是家人才會這般叫他。

家人口中的“阿韶”,與這並不完全相同,其中的細微差別,他尚能分辨得清。

從始至終,只有江慈劍一人會叫他“阿邵”。

像一只呆傻好騙的小狗。

他百聽不厭。

於是,他倏然睜開了濕透的雙眼。

“……”

本已生死相隔的四目猝不及防相對,漫天飛舞的大雪,終於消散。

“清心曲!”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響起魏珂雪嗓音破裂的大吼。

原是青冥趁與祁九坤幾人交手,已渾身浴血,不顧一切地從祁九坤手上奪回了他那一柄寒光閃閃的簪劍。

他費盡心思將此兇刃奪回,無疑是僅剩這唯一機會,可殺魏珂雪於無形。

誰知就在青冥趁亂尋找空隙動手間,一直躲藏於尉遲驍與昭蘇身後的魏珂雪已然看出他的心思,心知他那簪劍的陰狠,再次嘶聲提醒他道:“我有清心曲譜!”

“司韶令同你們青鄴根本不是一心,他現今半死不活的被五派帶走,斷不可能再交出清心曲,你若再殺了我,青鄴就別想得到此物,你們的大業……也必將要受阻!”

“……”

魏珂雪這番話雖是窮途末路的掙紮,他在賭,按青鄴王的性格,拿了他交出的清心曲譜,必不會聲張,更不會告訴青冥。

便以如今情形來看,了解清心曲的人,確實只剩下他可用。

尤其,青冥尚不知自己為何獨獨控制不了江惡劍,於公於私,他還不能完全摒棄清心曲這條後路。

而魏珂雪此話一出,無疑也引起五派等人的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