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情緒
這不知來路的老婦人,要麽一聲不吭像個啞巴,要麽只對祁九坤一人開口,怪異得很。
但當初在金羽驛,陶恣到底見識過她是如何以《清心曲》救下陶梧性命,他雖武功低微,但自幼耳濡目染,還是能聽得出對方比陶梧更加攝人心魂的曲聲意味著什麽。
因而陶梧背著他回到不世樓時已空無一人,唯獨見到似剛剛尋至此地的老婦人,陶恣二話不說便纏著她,欲強行拜她為師。
且陶恣已然明白過來,以司韶令的內力根本不可能教得會他清心曲,想要陶梧不再陷入失控,老婦人是他唯一的希望。
所以眼見無論說什麽老婦人並不打算理會他,連陶梧也不是老婦人的對手,情急間陶恣幹脆從陶梧的背上躍下。
雙手雙腳因著尚未恢復,他一跑一摔,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追了出去。
而一路跌撞,卻僅是須臾過後,周圍已看不到絲毫人影。
直至他又不知是第幾次摔趴在地上,正心生絕望之際,不知為何,對方竟回來了。
看著他再次努力撐起狼狽不堪的一雙手腳,目光裏莫名透出一股深邃。
隨即出乎意料的,那老婦人驀地抽了陶恣許久無法拿起的長劍,一邊摁住明顯誤會了她的陶梧,一邊在地上寫下有力幾字。
——冥海,備馬車。
冥海,便是此時眾人前往北州務必經過的這一片山林。
眼下除了陶恣二人,前方不遠處也的確備妥了馬車,無疑是陶恣按照老婦人的安排特地在此等候。
老婦人雖一直不曾開口,但既然肯吩咐他做事,他自是難得的乖巧遵照,並自顧地喊起了“師父”。
不過顧及青冥死前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話,脫險後的幾人實在沒有時間多做耽擱,只得快馬加鞭,坐進馬車後才將事情問了個明白。
“你真的打算收他當徒弟?”
深深淺淺的車轍遠去,聽完陶恣這一番解釋,不住顛簸的車內沉默良久,祁九坤眼底仍氤氳不清,看不出悲喜地轉頭問道。
語氣分明與他以往無異,但不久前無歸一事到底也讓他深受打擊,嗓音極為嘶啞。
“依我看,他身子骨本就不太行,基本功也不怎麽紮實,現今手腳又不知什麽時候能恢復,想要學會《清心曲》,只怕比登天還難。”
“……”老婦人就坐在他一旁,始終神色淡淡地凝視著他故作風輕雲淡的幾句揶揄。
半晌,才湊近祁九坤的耳邊,不知又說了什麽。
陶恣忙一臉緊張地湊過來偷聽,像是生怕對方叫祁九坤說得更不肯收自己為徒了。
誰知他被祁九坤一巴掌推回了陶梧的身前,再一擡頭,看到祁九坤聽完老婦人的話,倒罕見地沉吟片刻,沒再出聲反駁。
不過無聲間,他似乎又忽地想起什麽,眼皮微挑。
問陶恣道:“就算你不懂清心曲,你這小師弟也會聽你的吧?”
他指的顯然是陶梧瀕臨失控時,因被陶恣咬住耳朵,便意外地沒有再攻擊他人,只帶走了陶恣。
“……”
沒想到祁九坤僅僅有些好奇的一問,倒讓陶恣陡然一陣卡殼。
再仔細看他低垂的面孔,不難發現,他竟是臉紅了。
那時他親吻陶梧的耳朵,雖說的確讓陶梧立刻平息了滿目殺意,不過——
“還是學清心曲,萬無一失為好……”
在祁九坤不依不饒的注視下,他一邊下意識揉了揉現在仍酸痛不已的屁股,一邊含糊地咕噥道。
也就在此時,自車外倏地躥入涼風,掀動陶恣頸間幾縷發絲,露出他領口內頗為“姹紫嫣紅”的一片印子。
“……”
祁九坤見狀臉上神情一瞬凝滯,終是回想起他被陶梧帶走時的情景,也確認了那之後發生的事情。
便沒有如往常般打趣他,祁九坤了然收回視線,再未開口說什麽。
而他這一安靜,本目光極力閃躲著的陶恣也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盡管他並不認得無歸,但聯想先前聽見的司恬爾與祁九坤的對話,也還算識趣地閉了嘴。
一時間周遭只剩車輪嘎吱響動,牽扯著林中草木葳蕤,偶爾路過些許枯黃,像無聲無息的凋敗。
也像無歸曾以為的一生,不轟烈,連死都是夾在處處逢生裏,淡如清風。
但有一點,他還是想錯了。
他並非無人在意,哪怕對於已是鬼士的江惡劍來說,他同樣無可替代。
聽見江惡劍那一聲無知無覺的“小師父”,司韶令便知道,當年江惡劍帶著妹妹走投無路時,無歸的出現,分明是給了已深陷墳冢的人唯一能夠爬起的稻草。
他想象不出若沒有遇到無歸,他該如何與江子溫熬過那幾日潑天的饑寒。
“呆狗。”
而與駕車的江惡劍同坐在車外,司韶令一路不語過後,忽地開口道:“為什麽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