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變故

兩日後。

越是靠近南隗,暮秋的涼意越是浸附著衣袂,細雨飄蕭,長風攜著疾馳的馬車,留下兩行深邃的壓痕。

蕭臨危自然不可能安心等在北州,他親手培植的四營精銳,哪怕一朝間心血盡毀,也絕不允許成為他人任意驅使的棋子。

且按照青鄴王的計劃,一旦那近十萬的“鬼兵”當真隨著清心曲被引入南隗,局面的確再難以控制。

因而對清心曲造詣頗深的老婦人已先行縱馬前往南隗,連同司韶令和江惡劍二人。

——當然,江惡劍並不在蕭臨危原本意料之內。

當初托厲雲埃尋老婦人相助,是因蕭臨危曾見過老婦人的清心曲無人能及,但也心知僅憑她一人或許很難壓制住所有深陷殺戮的鬼士,只能將傷亡減至最輕,最終依舊避免不了要有一場惡戰。

他卻不知道,江惡劍也已成了鬼士。

一時間竟難辨是喜是憂。

尤其他又親眼見到了始終跟隨在江惡劍身後的十余人,見他們各個失去心智,卻無不對江惡劍俯首遵從。

詫異之余,除了少許不曾表露便被他壓下的情緒,蕭臨危儼然明白,有了江惡劍,此行或可更具勝算。

雖然,能夠命令江惡劍召回“鬼兵”的人,唯有司韶令。

也就是說——他又欠下厲雲埃一份事關北州的莫大情義。

他蕭臨危謀慮半生,從未想過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向前的每一步,都是厲雲埃給與。

包括那些為他而戰死的坤奴們。

那是他曾經最不屑一顧的螻蟻,若沒有厲雲埃,他早就眼也不眨一下地殺了他們。

可偏偏是他們,救了他。

“你還有其他要求的話,可以一並說出來。”

正一前一後行駛的馬車裏,蕭臨危始終端坐著,終在快要抵達南隗之前,再度朝厲雲埃開口。

“本王現今沒有同等的交換條件,你若覺得放你回去不足以償還你們此次相助,想要什麽,可再商議。”

“……”厲雲埃聞言卻依舊閉目倚坐著,並未應聲。

自蕭臨危先前那一番話過後,厲雲埃這一路再沒有任何言語,僅是阻止了他欲上馬與司韶令幾人同行——以蕭臨危的狀況,他再是急於趕路,也絕對無法親自縱馬,便為了保持體力,他最後難得的有所妥協。

只不過,與厲雲埃同坐在馬車內,他並沒有再詢問幾日前厲雲埃與他分開後的情形,厲雲埃又到底為什麽明知是死路也要獨自回去找他,更沒有提及對方在煉丹司的突然分化。

像是明明該有很多話,卻反而陷入了沉默。

而二人雖已服下隱息丹,厲雲埃身上殘留的忍冬氣息卻仍若有似無般充斥在狹窄空間裏,仿佛糾纏的霧,繞得人思緒模糊不清。

直到無聲相對了兩日,蕭臨危也算歇了良久,率先開了口。

可惜等了片刻,厲雲埃仍一言不發。

罕見的沒有因對方無視而生出絲毫怒意,蕭臨危只繼續道:“江惡劍自不用說,江子溫……也允你帶走。”

只是說到江子溫時,蕭臨危籠在陰影中一雙碧森森的深眸又驀地暗下。

厲雲埃將他身邊所有護衛給了江子溫,本以為萬無一失,卻還是遭到了北庭的截殺,幸而中途遇到江惡劍幾人,她才得以保住性命。

可惜,那幾名跟隨蕭臨危多年的部下,終究無一生還。

“蕭臨危。”

也就在此時,想不到厲雲埃終於擡眸,卻是眉心微蹙地凝視他道。

“江惡劍是你的親人。”

“……”像是不知厲雲埃為何會說出如此一句,蕭臨危微頓了頓。

只聽厲雲埃又道:“你見了他這副模樣,是真的從未想過,他既然與以往的鬼士不同,是否會有機會恢復麽?”

“……”

“你僅僅覺得,若阿韶能與他助你,便是又虧欠了我?”

翻卷的簾影映進厲雲埃灰涼眸底,他看著蕭臨危已緊緊纏裹過後的頸間仍有星點血痕,似還想說什麽,卻止住了。

“……不需要,”而蕭臨危沉吟半晌,只輕描淡寫地開口,“本王不需要親人。”

“在本王眼裏,私情不值一提。”

“這世上也沒有無條件的施助。”

“還有,”蕭臨危說著猛然與厲雲埃視線相對,唇角竟扯了絲笑來,“你突然說這些,實際最想問的,是本王與你既是夫妻,究竟有沒有也將你當做親人吧。”

厲雲埃:“……”

他原來看得出來。

那時厲雲埃在煉丹司裏的情景,蕭臨危自是感受得到。

“當然沒有,”然而蕭臨危自顧篤定道,“你想象中的夫妻之情,與本王毫不相幹。”

“所以這一次,本王給你的回報,是賞你自由,也允你回到南隗後,如常人娶妻生子——”

卻見蕭臨危最後一句話未說完,厲雲埃已擡手將他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