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長命百歲,歲歲安康(第2/2頁)

老皇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口一句“沈兄,沈兄”情深意切的叫著,卻絕口不提把人留下來的事,反手爽快的在父親的請命奏疏上蓋了章。

那時我還是個咿呀小兒,話都說不全,就被父母抱上了馬,從軟香的金玉窩裏帶去了塞北的苦寒之地。

塞北的日子很苦,既沒有隨處可見香味噴鼻的點心吃食,也沒有前呼後擁的仆從玩伴,有的只是一日復一日寒涼的風雪和崩掉了我兩顆牙的硬饃。以及把嗷嗷大哭的我抱在懷裏,卻忍不住看著我嘴裏豁口哈哈大笑的父母雙親。

這樣的日子很平淡,甚至稱得上有點艱難。但那時的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只不過短短幾年後,我甚至不敢再想起這段回憶,只能任由父母的面容在我的記憶裏慢慢模糊,變成我絕口不提的曾經。

永寧四十八年,我這一生都不會忘掉這樣一個年份。那年真的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場雪,母親新給我做的裘衣加了兩層棉,卻還是把我凍的天天縮在帳內烤著暖爐不肯出門。

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裏,朝廷一封聖旨快馬加鞭的送到了塞北,說是接到密報,鄰國的部落會在年後攻打大梁,要讓父親出征,提前殺對方個措手不及。

這種消息實在是鬼扯,與塞北接壤的部落窮的每年都派使者來我們的營帳換取食物,怎麽會有那個膽子和能力去進攻大梁?父親憐惜要受戰火摧殘的百姓,屢屢向皇帝上書闡明這其中必是有誤會,希望朝廷能派使節前去了解情況。

只可惜,那些奏書全部都石沉大海,換來的只是急匆匆被派遣來塞北、像是早已預備好的十萬將士,和一封千裏加急的進攻文書。朝廷鐵了心要打仗,父親也只能嘆著氣,幾乎是無可奈何地穿上了戰衣,走上了出征的路。

可那時誰也不知道,這一走,就走進了上位者精心布置的陷阱,走進了一條充滿血的不歸路裏。

進攻、打仗、出征,全都是假的。唯有上位者與日俱增的猜忌心,和朝堂上那些爛在骨子裏的陰私詭計是真。

父親雖帶著沈家屈居於塞北,可朝堂內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從來就沒斷過。在那些參他的奏章裏,他為躲鋒芒帶著整個沈家移居到塞北去,那就是別有居心,他為臨近的貧苦遊民提供吃食,那就是與別國暗通款曲,與部落進行交易那就更不用說,肯定是通敵叛國,懷了不軌之心想要謀逆。

我後來參透了權謀,才明白這些風言風語本就是忌憚沈家的老皇帝內心的真實想法,只是借由大臣的口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可以下手的正當理由罷了。

總之,在那年冬季,在父親還在天真的、拼命的、向他效忠的君主上書,希望朝廷可以放過部落那些無辜百姓的時候,一場鏟除異己的驚天陰謀和一張涵蓋了沈家所有人的奪命巨網就已經悄然而至了。

大梁的老皇帝悄悄在年節朝會時,私下與鄰國達成了協議。大梁會先假裝授意沈將軍進攻部落,並派人在沈家軍的飯菜裏動手腳,等到沈將軍帶著隊伍走到雪原深處,提前藏在大軍裏的、和在雪原埋伏好的鄰國士兵就會沖出去把他們全部殺掉,再偽裝成雪崩降臨的假象,哀嘆一句“時運不濟”就算了結。

甚至為了讓這場大戲以假亂真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大梁還不惜兵卒,直接準備了十萬將士派來塞北,充當戲台子上邊邊角角連一句詞都說不出來的配角。

而被當槍使的北荒部落,只需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在事後上一封文書,說自己癡心狂妄不該覬覦大梁,願對大梁俯首稱臣再不挑起戰火,就可以免去對大梁的歲供,並得到一筆足夠讓部落一整年不挨餓的“談和費”。

鄰國鏟除了一位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和十萬鐵騎,暗地裏削弱了大梁的勢力;皇帝除掉了一個梗在他心裏的心腹大患,樂呵呵的過了個好年;部落得到了一整年的豐厚物資,可以不用再擔驚受怕挨餓凍死。

多麽劃算的一筆買賣啊。

只不過是死掉一個將軍和一群微不足道的、由賤民組成的士兵,就可以換來三方的共同利益,對昏庸的老皇帝而言,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至於那十萬將士的家人哭的有多淒慘,沈家上百口人戰死的時候有多慘烈,那遠坐明堂之上滿肚子猜忌懷疑的君主又怎麽會知道呢?

既然不知道,又有誰會去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