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內人

如果梁宴足夠聰明,足夠狠心,他此時最聰明的做法就是立即以亂臣賊子的名頭殺了我。這樣他既可以名正言順的登上皇位,還可以除掉一個對他權力有著極大威脅的隱患。

可梁宴沒有。

他讓人把大殿裏的血跡和屍體處理好,對外宣稱皇帝和太子是染了瘟病,雙雙去世,把我從這裏面擇得幹幹凈凈。

罵我是奸臣的話本和市井小傳,在梁宴登基後的一夜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從此以後,我是護龍有功的大忠臣,是街坊巷尾口耳相傳中,風光霽月不沾世俗的宰輔大人。

我這把屠刀十一年間沾滿了血,如今卻被梁宴輕飄飄地擦拭掉。他穿著龍袍,卻笑的比草原騎馬奔騰的少年還要爽朗,他跟我說:

“別怕,沈子義,我護著你。”

護著我……

在我父母死後的第十一年。

這個世上突然又有一個人站到我面前,對我說——別怕,我護著你。

多可笑啊。

我看著站在我面前的梁宴,低下頭嘲諷地挑了挑嘴角。再擡起頭時,眼底眼波流轉,滿是算計地笑道:“好啊。”

“既然陛下都這麽說了,那臣也就鬥膽,向陛下討樣東西。”我的眼神戲謔的在梁宴臉上打量了一圈,又慢慢沉下來,看著梁宴道:“臣要三軍虎符,要本來就屬於沈家,十一年前被我交還回去的那塊虎符。”

我說這句話不是在求梁宴,而是在威脅梁宴。沒有一個帝王會把虎符這種統領軍隊的東西,交給一個野心勃勃的文官,這完全等同於將這萬裏江山拱手他人。

可我要。

十一年前那虎符是父母臨死前塞進我手心裏的,當年我沒本事,護不住它,現在也該到了我拿回它,告慰父母在天之靈的時候了。

傳位昭書我是燒了,可我也是現在唯一一個見過其中內容的活人,我不介意以此做要挾,逼迫梁宴把虎符給我。

我看著梁宴皺著眉的神情,正準備開口威脅道:“陛下……”

“好。”

“陛下若是不願給臣……什麽?”我茫然地望向梁宴,一瞬間震驚的沒明白過來他在答應什麽。

“你不是想要虎符嗎,我給你。”梁宴沖我眨了眨眼,轉身在書房裏翻箱倒櫃,從一個暗格裏找出虎符,連盒帶物件一齊塞進我的手裏,對我笑道:“我早說過,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的。就是你問我要虎符這事傳出去不太好聽,禦史台那些老東西又要參你以下犯上,說不準還要說你奸臣當道,威脅聖上。不如……”

我怔愣的表情收了回去,在心裏自嘲了一聲“果然”,挑著眉等著梁宴提出要求和條件。

梁宴皺著眉想了一會,卻道:“不如說是我……哦不對,是朕,是朕賞賜給你的,怎麽樣?說是我賞的,那群老家夥肯定就不敢再為難你了。”

“陛下,”我拿著裝著虎符的盒子,抿著嘴角卻笑不出來,一臉復雜的去喊梁宴。“您知道虎符意味著什麽嗎?您若是說這是賞賜給我的,那您就會淪為這萬裏江山的千古罪人。您在外人眼裏,就會變成臣手下的一個連朝堂都把握不住的傀儡皇帝。”

“在外人眼裏……”梁宴摸著下巴琢磨了半晌,就在我以為他要收回前面賜我虎符這種無知話語的時候,他卻捏著我的手腕笑道:“那沈先生的意思是,我和你是自己人了?那我們算什麽?算內……”

我擡手捂住了梁宴的嘴,強行把他想說的“內人”兩字塞了回去。

這死孩子,抓重點是有一手的。不對……這是內人外人兩個詞的事嗎?!

我看著梁宴被捂住了嘴還沖我彎著眼睛笑,實在是沒了脾氣,只能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這輩子我教會了梁宴很多東西,他卻唯獨沒學到我的狠心。

只是我也不會想到後來有一天,他在我身上驗證了上位者的絕情。

……

梁宴上位第一年,我和他相處的相當不錯。他幾乎是我一手養大的小狼,他的野心、抱負、權謀我全都知道,我和他一起治理官場舞弊,和他一道納賢招才。我越發覺得,當年我的決定是對的,要一個傀儡皇帝其實沒什麽意思,養出梁宴這個野心勃勃的狼崽子卻很有意思。

那是我大展宏圖的一年,是我最輕松的一年,是我見梁宴笑的最多的一年,也是我最後見到他真心笑的一年。

一切美好的、愉悅的、相視而笑的記憶,都停留在那一天。

停留在梁宴的母妃,當朝太後一封懿旨宣我進宮的那天。

一切都永遠停留在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