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負如來不負卿

三朝之前,有一位名叫任良風的落魄書生屢試不第,進京趕考幾載,依舊沒有獲得任何功名傍身。

他滿腹才情化為苦悶,又不願回到鄉野做被人壓榨的農夫。最後實在沒辦法,花光了家裏所有的微薄積蓄,變賣了鄉間的祖宅,親朋好友全借了個遍,勉強湊夠了銀子,在朝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官部,買了一個小小的文史官。

沒權沒勢,窮困潦倒,不通人情世故。

這就是任良風在這達官顯貴遍地走的京中,唯一給人留下的印象。

他是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場裏,最末尾的存在。人人都可以命令他,人人都可以瞧不起他,人人都可以上前來踐踏他。禦史台裏大大小小的官都不把他放在眼裏,甚至於新進來的小文官都背地裏嘲諷他。

唯唯諾諾,卑躬屈膝。

這是一個寒窗苦讀十余年的人,在這不見天日的官場裏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任良風依舊不想走。

他不是貪戀京都裏的繁華,他不愛金銀,也早已被磨掉了棱角,不再奢求位居高位、建功立業。他唯獨貪戀……五更天禦花園偏角,那個破舊的木秋千上,笑得比花還燦爛的姑娘。

那是這偌大的皇宮裏,唯一一個真心對他笑的人。

任良風見到她本是一場意外。

文史官雖然是京都裏最末等的官吏,平日裏幹的最多的事也不過是將公文整理成冊,送到京都各位大人物的府裏。但這份差事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宿在皇宮裏,隨時隨地聽各位大人的調遣,說不定哪天得到大臣皇帝青眼,就能一躍沖天,躋身到拿著笏板的正經官員隊列裏去。

得到大臣皇帝青眼這事大抵是和任良風無緣了,但幸好,他在京中置辦不起府邸,只能日日宿在皇宮裏,緊挨著下等宮女太監的居所入眠。

也就是這點幸好,讓他遇見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那天任良風因為一點小事得罪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那位眥睚必報,讓他謄寫了一夜的史經。等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抄寫完,都已經到了上朝的五更天。

正殿的路上到處都是趕著去上朝的官員,憑任良風的官階,還沒有資格從那些官員之間經過,他只能繞道從禦花園後面的小路裏回去,沿途隨意擡眼打量著清晨的花景。

就這麽一擡眼。

他看見了這座花園裏最美的一枝花,也遇見了他人生最心甘情願的轉折。

一個比秦淮河曲子裏唱的夢江南還要幻影幻真的姑娘。

她小小的獨自一個人,搖蕩在秋千上,風吹起她的發梢和她一晃一落的步搖。她聽到有人走來的聲響,並不慌張,反而偏著頭來看,望進任良風驚艷又茫然的眸光裏。

那姑娘被他呆愣的神情逗樂,噗呲一聲笑起來,沖任良風擡了擡下巴,絢爛道:“哎,書呆子,你叫什麽?來幫我推一下秋千唄。”

秋千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和任良風一起醉倒在春風裏。

“喂,書呆子,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任……任良風。姑娘是……是?”

“我?九公主姜湘啊。”

“眾裏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後來任良風每每想起那一幕,都覺得像他經年癡心妄想做的一場美夢。

但倘若……真是一場夢就好了。

那他就不會在那場如癡如醉的春風裏對姜湘一見傾心,就不會屢屢在五更天裏守在禦花園後面等姜湘出現,只為了能遠遠看她一眼,就更不會對這混沌的京都官場死灰復燃。

那姜湘就永遠還是史書上高潔不可沾染的公主,就還是禦花園裏那個蕩著秋千笑得燦爛的姑娘,就不會一朝青春年華葬送,只落得個……早早身殞的下場。

可是……哪有那麽多倘若呢。

人生不可重來,當年的任良風也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氣,才敢悄悄躲在禦花園後,每日瞧上姜湘一眼。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沒有好出生沒有好背景,無論如何也不敢去攀禦枝上的高花,能遙望一眼已是他的福氣。

但那搖著秋千晃得開心的姑娘卻偏著頭,望著他躲在墻角後露出的那一點衣角,狡黠道:“書呆子,你還要在那後面躲多久?本公主是什麽吃人的妖怪嗎,你怎麽連出來見本公主一面都不敢。”

任良風在墻後面羞紅了臉,慢慢騰出來,支吾道:“九……九公主,卑職失禮,卑職這……這就離去。”

“哎哎,你走了誰給本公主推秋千啊。”姜湘搖著滿頭珠翠站起來,不滿地看向任良風,抱怨道:“你放在秋千上的折扇、竹蜻蜓還有民間的糖人本公主都收到了,但你為什麽不親自送給我?本公主每日三更乏困得要死還專門梳妝打扮出來,就只為了在這裏吹著冷風蕩秋千嗎?真是個書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