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也可以示弱

如何?

如何呢?

任良風覺得荒謬。

他的小姑娘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地躺在自己的宮殿裏,連他新買的府邸都還沒來得及去看一眼。

這裏卻有人拿著他的前途問他——換一個人娶吧,如何?換一個人娶你還有你的大好前程,換一個人娶你就還是當朝新貴,大梁駙馬,不過只是換了一個人,你如何都不虧。

如何?

“不如何。”

任良風擡眼,他那雙昨日還意氣風發的眼如今黯淡無光。

他說:“我已娶妻,誓死不渝。”

“九公主死因不明,我作為她的夫婿,若是不能為她查明真相,又怎麽有臉面為官正道,怎麽有臉面作為男兒立足於世?!”

“大人,臣發過誓,絕不負她。”

高位之上的國舅爺嗤笑出聲,他垂著眼,如同俯視渺小不堪的螻蟻:“天真。”

“在這皇宮裏,最不重要的就是真相。”國舅爺笑著擺了擺手,“任大人,去吧,我等著你回來求我。”

國舅爺一語成讖。

任良風知道官場的魚龍混雜,卻不知曉皇宮內院更加的陰險詭詐。

他跪在乾清宮的正殿前跪了三天,雪花一樣的折子往宮裏送,終於讓皇帝松了口,答應重新調查九公主死因。他雙眼含淚,以為那是希望,卻沒想到……那是另一場人間地獄。

大理寺調查了半月,沒調查出來九公主是如何跌下池塘,卻從姜湘的殿中查出了巫蠱之物。那咒人的木傀儡身上赫然刻著當今陛下和任良風的名諱,咒的是——短命殘心,不得好死。聖上震怒,當即號奪了姜湘的所有封號,將九公主殿查封。於是大理寺急匆匆給出結論:九公主姜湘不滿陛下賜婚,心生怨懟,詛咒陛下,於新婚前夜跳入池塘,畏罪自盡。

滿紙荒謬。

可沒人在意。

任良風終於明白了國舅爺的那句話——皇宮最不重要的就是真相。你要真相,那皇宮就給你個真相。可真相是真相,事實是事實,你若想以微末之言查事實當真相,那便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

姜湘已然身死,卻還被貶為庶民,移出皇陵,刪於史冊。昔日那些皇帝寵愛、姐妹和睦、公主尊貴,都好像只是過眼雲煙,一張大理寺出具的滿是漏洞的狀紙,便可將這青天白日顛倒乾坤,將金尊玉貴的公主,變成人人喊打的罪人。

這世道……

任良風想,

阿湘,是我錯了。這世間哪有什麽正道,哪有什麽明君,哪有什麽幸福圓滿。勝利者方可書寫史書,唯有權勢,唯有權勢才是人心所向。

阿湘,你等等我。

待我爬上高位,找到害死你汙蔑你的人,我必拿他的血來祭你,然後……再去奈何橋前尋你。

阿湘,你到時會嫌棄我滿身血汙,眼角眸底滿是算計嗎?你會嫌棄我少年不再,溝壑遍臉,再不是你口中一根筋的書呆子嗎?你還會……愛我嗎?

求你。

求你等等我,阿湘,我一定、一定不負你。

任良風終究跪在了國舅府,求著國舅爺保住他的官位給他一條生路。高位者勾唇頷首,欣賞著他培養出來的新生汙垢,大發慈悲般地擡了擡腳尖,點了頭。

從此沒有躲在禦花園後偷看一眼便紅了臉的少年郎,只有即將要迎娶二公主的國舅爺腳下的一條狗。

任良風拼了命地往上爬,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為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人,暗地裏卻一直沒有停止追查姜湘的死因。

終於,在他已經位列朝堂,成為國舅爺的心腹的時候,事情查到了端倪。一位在九公主殿打掃漿洗的仆從逃過了絞殺,告訴任良風,在姜湘出嫁前夜,二公主曾來找過九公主,但是在大理寺事後盤查的時候,二公主卻說自己整晚待在公主殿,從未遇到過九公主。

不僅如此,任良風還查到,陛下本來念及父女之情,只打算廢掉姜湘的公主封號,是國舅爺上書一定要將九公主從史書上抹去,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殺雞儆猴。

任良風將毒粉倒入眼前的酒壺裏。

好一個殺雞儆猴。

那就讓二公主和他的小姑娘一樣,滿懷期待的死在婚禮當夜吧。至於國舅爺……呵。國舅爺這些年貪汙納賄、魚肉百姓、左右官員定奪還欺瞞聖上,任良風手上的證據足夠讓陛下誅了他九族。

一切準備妥當,任良風穿著喜服,坐在姜湘的墓前,喝了一杯合巹酒。

“喝了合巹酒,阿湘,我們也算……也算是夫妻了吧。”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溺在那麽冷的水裏,你那時候該有多怕。對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你再等我一等,我很快,很快就來陪你了。”

事情進展的相當順利,國舅爺屢屢犯上,聖上早有除之後快的意思,任良風呈上的罪狀恰好點了最後一把火,讓聖上不顧皇後勸阻,直接判了國舅爺死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二公主提前遭了報應,殿內在一天傍晚走了水,沒死在任良風手裏,而在大火裏被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