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平樹的聲音, 像是死水般的冷靜,他如同匯報般陳述道:“有多位義體師檢查過了,芯片核心部分全部被毀掉了, 沒有復原的可能性。她的仿生大腦完全是由芯片驅動,在芯片被毀之後也徹底腦死亡。”
他手指輕輕撥弄著她額前的亂發,垂著眼睛道:“其余身體部分已經完全被獻天使吞噬。現在獻天使已經被收容,在對獻天使簡單肢解的過程中, 找不到她的輪廓或肢體。即使是把她看作數據, 也可以判斷她的死亡。”
甘燈只覺得自己空了。
一切的感官與思索, 都從這殼裏消散了。
只有一個聲音在回響。
多麽可笑的野心啊。
多麽令人作嘔的真情啊。
是他緊緊擁抱她, 是他說出“愛”那個陌生的字眼, 是他祈求她的陪伴。
也是他親手葬送了她。
他是為了什麽來著?他本應該有一個詞來形容他的目標、他的計劃、他的權衡,但那個詞仿佛在他腦中的詞海中變成黑洞。
甘燈腦子裏仿佛所有的回憶與詞匯、認知與語言都攪在了一起。只有一個片段如同卡殼般瘋狂重復, 瘋狂循環。
啊, 是他開口請她回到修道院去找到通往方體的入口。
是他踉蹌著撲過去緊緊擁抱著她的肩膀。
這一頭一尾兩幀畫面之間的段落裏,她雙手插兜看著頭頂飛掠而過的輕軌;眼裏有笑意與別扭的真摯, 說出了相信他的話語;她有些尷尬卻又想說下去的聳肩,她感覺不好意思轉頭去踢地上的瓶子。
每一個字, 每一點表情都在他腦中回放。回放。再回放。
甘燈無法想象, 眼前的平樹是如何冷靜地捧著她頭顱去讓義體師檢查確認她的死亡, 又是如何與其他收容部幹員肢解獻天使想要找回她的身體。
他做不到。
甘燈將目光落在宮理面容上。
平樹正輕柔如水的撫過她臉頰。
平樹又緩緩將她的頭顱收入了懷抱之中, 像是與她融為一起,絕對不會再分開, 輕聲道:“……你看起來擁有一切, 卻實際上一無所有。”
甘燈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
平樹臉上的去意已決, 已經不只是要離開這裏,更是要離開方體, 他正要開口,臉色陡然變化。
他猛地一腳蹬在墻上,手中化出骨刺,那張臉上滿是癲狂與厭惡,朝甘燈的方向撲過來:“操!你不應該是嘴上說的一無所有,老子要你真的一無所有!你|他|媽的做什麽假惺惺的樣子!她的死應該也在你的計算之內吧——你在這兒痛苦是沒有意義的,唯一有意義的是你跟著她一起死!!”
那骨刺即將刺穿他臉頰的瞬間,憑恕像是被定身一樣僵在了原地,他絲毫動彈不得。
而對面的甘燈從看到宮理的頭顱之後,就毫無表情,只是此刻他瞳孔中有淡淡的藍光,他輕聲道:“殺了我,你就走不出去了。走吧。”
憑恕看到眼前這個男人絲毫不心痛的樣子,只感覺怒火快燒穿了他的天靈感,他張口罵的時候,卻嘗到了嘴裏鹹鹹的味道。
搞什麽。操!他為什麽要哭。
他為什麽涕淚橫流,像是情緒崩潰一樣!?
他就是生氣。
宮理那樣的絢爛的人,憑什麽要被狗男人騙著去送死!憑什麽要卷進這樣的事情裏!
為什麽眼前的甘燈毫不痛苦?
為什麽她的銀發要沾滿灰塵?
為什麽她不會再從某個犄角旮旯裏蹦出來對他鬼臉又嘲諷,笑罵他此刻淚流滿面的可笑樣子?
甘燈沒有控制他的嘴,憑恕口不擇言的在哽咽聲中用盡自己最惡毒的詞語去咒罵他,但臟話都不夠,他話裏摻雜了自己的質問:
“你很得意吧,你坐穩了委員長的位置吧!操他大爺的你可真牛逼啊,就知道她最大的弱點就是會跟別人共情,就去接近她是吧!就讓她理解你的處境,是吧!”
甘燈沒有看他,只是拉開了抽屜,在許多藥劑與支架零件中找到了扁扁的金屬煙盒,用力握在掌心中。
他拄著拐杖緩緩起身,腳稍微踉蹌了一下,但甘燈扶住桌子很快站直了,甚至比過往站得更直。
憑恕只感覺濕熱的水掛在下巴上,自己哽咽中夾雜著狂笑和咒罵:“沒人關心沒人愛的狗東西,操,你坐得下去這把椅子嗎?我想到她肯定信任過你,就覺得要吐了,你到底做出多少可憐的樣子,她竟然能值得你耍這麽多手段——她的頭顱,我不會給你,你也別想碰到她一根手指!”
甘燈只是繞開僵在原地咒罵的憑恕,拄著拐杖往外走去,他打開了門走出去,然後將門合上。
黑色小房間裏只剩下安靜。
憑恕沒有停下來,他感覺自己已經嘶喊到破音,他甚至感覺臉上的水停不下來。不知道甘燈能不能聽到,他只是為自己殺不了甘燈感覺到發瘋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