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第3/3頁)

他不知道為什麽,沒有辦法哭,沒有辦法表現出痛苦,像是某種回聲、某個牢籠將他死死罩在了裏面。

如果不是他在牽著她的時候,吻過她之後還說出了“蛻皮計劃”,此刻她正在萬城的某個角落裏喝酒玩樂,還在騎著摩托飆車,還在百無聊賴地刷著光腦。

甘燈忽然覺得,他一切的觀念,一切衡量的標準都變得可笑起來。

所謂公聖會對萬城的襲擊,所謂方體內部被入侵,真的可以跟她今天快快樂樂去喝酒這件事相比嗎?

他自認為重要的“讓方體走入正路”“讓這艘殘忍的天災孤舟延續下去”,甚至是方體本身,真的會比他與她共點一支煙,愜意吞吐的片刻重要嗎?

價值是什麽?

在這個世界上,無數爭權奪利的生死時刻,所有自認為拯救世界的正確道路,回望過去,哪怕登場過再多閃耀的名字,有過再多英雄的人物,又如何呢?

他與他擁有著的一切,就像是一套戲服,換一個人也能穿上,也能扮演“甘燈”。

這世界上最不缺“甘燈”這樣的戲服。

他死了,委員長的位置也有人坐,或許有人會比他更狠更懂做得更好。

作為委員長的甘燈根本不重要。

但他因為她而不斷在潰爛的胸腔裏生長的心臟,他因為她觸摸而戰栗顫抖,他與她相擁時那從水面下看漫天大火一樣的感受。

卻是唯一屬於戲服下真實的他的東西。

他執拗地不要代號,就要自己的名字,就是他想要屬於他的東西……他想要這個宇宙裏哪怕只有一瞬間的——屬於他自我的東西。

就像是漫天煙雲中的其中一片煙雲,如果沒有瓶子固定他的形狀,沒有口鼻去吞吐過他的氣味,他就不是那片特殊的煙雲,他就沒有名字,就沒有意義。

但這個給他形狀的盒子,這個吞吐過他的人,被他害死了。

他甚至可以自己依舊做沒有意義的甘燈,但她只要快活在人世間也好,也能給多少人帶去快樂或溫馨。

甘燈甚至有些自我懷疑,會不會他根本他騙了自己,他是從一開始就為了利用她?會不會他自以為是的從過程到結果都無法證明的真心根本就是假的?

他分得清嗎?

是貪婪的本性,是盲目的樂觀,是他可笑的野心,是他親手推她進去的。

還有波波。

波波親眼看到飛船墜落,那孩子大概意識到幫她活下來的宮理已經死了。

天啊,他都在幹什麽?

宮理此時此刻如果在這裏,恐怕會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吧,她會決絕的與他再也不相見吧。

煙已經燒到盡頭,燙傷了他的手指,甘燈愣了片刻,扔掉在地上,又點了一支,只是將手搭在滿是銹蝕的圍欄上,看著那支煙。

忽然感覺化作灰的不只是那支煙,還有一切過往建立的決心與自信。

平樹說得對,他其實一無所有。

他多年來把自己從收容物變成了委員長,但這個過程裏,他好像是沒有變成“人”的時間。

只是從某種畸形的生物,變成另一種畸形的生物。

或許他與她獨處的時候,他模仿著人的行為,短暫的變成過“人”,他從她那裏得到一絲身為人的證明。

而回想過去,他與她裹在風衣裏在雪地行走的時候,她與他在壁爐旁坐著時,他有多少時候眼裏心裏只感受著宮理的存在、雀躍著她的陪伴,嘴上卻還在說著公事。

他甚至剝離不出多少,沒有被他親手玷汙的回憶!

甘燈盯著那支煙,已經燒到他的指縫,徹底將他手指那一塊肌膚燒成焦黑又裂開,但他卻沒有感覺到疼痛。

甘燈看著煙灰隨風碎裂,身子忽然不穩地歪斜。他低下頭去,只看到右側褲腿內,就像是有什麽如煙灰般化成碎片,本來固定在他大腿以下的金屬支架,失去了固定的本體,整個散架摔落在地上。

風一陣吹來,吹動了他右腿的褲腿,就像是布料中空無一物般向後搖擺著,拐杖再也撐不住他的身體,甘燈眼前一片黑暗,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