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皇上……”

柳皇後雙唇劇烈地顫抖著,滿臉難以置信地望著皇帝。

過去的這二十幾年,皇帝一直待她如珠似寶,她完全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對她說這樣的重話。

柳皇後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地上,雲鬢間斜插了一支金步搖,鳳口顫顫地垂下三串流蘇,在鬢邊搖曳不已。

慌亂、無措、震驚的情緒難以掩飾地流露在她哭花的臉龐上。

皇帝也看著她,眉峰隆起,滿面寒霜,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之情。

柳皇後慘白的嘴唇動了幾下,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喉頭彌漫起一股火辣辣的苦澀。

帝後彼此對峙,僵硬的氣氛持續著。

東暖閣內沉寂如水,襯得外頭的陣陣擊鼓聲愈發響亮。

皇帝鐵青著臉,重重地一拂殘缺的右袖,毫不留戀地轉身走了,梁錚連忙跟上。

看著皇帝決絕離開的背影,柳皇後紅腫的眼睛裏又湧出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面頰淌下,心痛難當。

皇帝變了,不似從前那般對她溫柔、體貼、細致……

他沒有給她擦拭淚水,反而冷漠地甩袖而去。

“嗚嗚嗚……”柳皇後一時心如刀割,傾身伏在美人榻上,低低地嗚咽出聲,圓潤玲瓏的香肩隨之輕顫不已,哭得不能自已。

“娘娘,地上涼,奴婢扶您起來。”鄭姑姑擔心地看著柳皇後,小心翼翼地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攙著她坐回到了美人榻上。

一縷暖風自窗戶的縫隙鉆了進來,吹拂著皇後淩亂的鬢發,即便哭得妝容都花了,她依然美麗動人,如池塘裏雨打的蓮花。

“娘娘,您得想想辦法才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嬤嬤憂心忡忡地說道,“奴婢聽說世子爺被禁軍像遊街似的押走,世子爺自小養尊處優,哪時受過這樣的罪!”

老嬤嬤捏著帕子直抹淚,聲音哽咽,難掩心疼。

鄭姑姑蹙了蹙眉,暗暗搖頭。

這董嬤嬤是隨皇後從柳家陪嫁過來的乳嬤嬤,心裏自是惦記著柳家,可她也不想想,對皇後而言,最重要的是皇帝與大皇子。

偏偏皇後最信賴的就是這個董嬤嬤。

“乳娘。”柳皇後一臉無措地看著董嬤嬤,語調碎不成聲,心頭慘然,“本宮也……”

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得皇帝盛寵二十余載,她所有的仰仗都來自皇帝,如今她求也求過了,哭也哭過了,皇帝就是不肯幫柳家,她還能做什麽呢?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低頭看著手中那塊從皇帝袖上撕扯下來的袖布,心裏備受煎熬。

柳家是她的娘家,也是大皇子的舅家。

皇帝方才讓她二選一,可皇帝難道沒有想過,要是柳家獲罪,大皇子也一樣會顏面掃地,以後大皇子永遠會有一個通敵叛國的外家。

柳皇後閉了閉眼,更多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喃喃道:“為什麽皇上就不能為我考慮?!為大皇子多考慮一些……”

這話難掩責怪之意,多少有些大不敬。

“娘娘,您要保重鳳體啊。”董嬤嬤又摸出一方新帕子,體貼備至地給皇後擦了擦眼淚,“大皇子、國公爺、世子爺他們都要靠您呢。”

她喋喋不休道:“娘娘,您莫要和皇上賭氣。這天下人誰不知道,皇上最寵愛的人是您。您再去好好求求,皇上一定會心軟……”

柳皇後根本沒注意她後面還說了些什麽,一手死死地攥緊那塊明黃色的龍紋袖布。突然間,她站了起來,果斷地喊道:“來人,給本宮脫簪更衣。”

鄭姑姑與大宮女聞言皆是一驚。

《列女傳》載:周宣王晚起,姜後即脫簪請罪。

自古以來,後妃犯錯請罪,便會卸下珠釵,解開發髻,換上一身素衣,下跪求皇帝寬恕,這相當於負荊請罪。

“皇後娘娘,請三思。”鄭姑姑忍不住開口勸道。

“脫簪待罪”非同小可,皇後母儀天下,怎可衣冠不整地現於人前!

“不必再說,我意已決。”柳皇後根本不聽勸,快步朝寢室方向走去。

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救柳家脫罪。

鄭姑姑憂思重重地看著柳皇後,無聲地嘆了口氣。

很快,兩個大宮女就親自伺候柳皇後脫簪,解發,再為她換上一身素白的羅衫。

烏黑濃密的青絲如瀑布般披散下來,雙眼紅腫,面頰上淚痕縱橫……

柳皇後怔怔地看著倒映在銅鏡裏的自己,心潮起伏,往事洶湧而來。

她記得二十年前,皇帝連發八道聖旨宣當時遠在西北的衛國公顧延之回京,可衛國公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由拒絕。

那個時候,皇帝對顧家滿門已經起了殺心。

衛國公“抗旨不遵”,鬧得沸沸揚揚,就有言官朝臣規勸皇後顧明鏡“脫簪待罪”。

當時還是貴妃的她聽聞時,也很想看看素來驕傲的顧明鏡狼狽不堪地跪在皇帝跟前乞憐,彼時,她就躲在養心殿的屏風後,翹首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