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君子

裴望初回大成寶殿找謝及音時,見她已添完香、求完簽,正站在殿前羅漢松下同一男子說話。

那男子是王六郎,因母親生病痊愈,來嵩明寺還願,遙見大成寶殿中一女郎身姿窈窕風流,發髻銀白如月,又有帶刀侍衛相隨,知她是嘉寧公主,於是特意等候在外,上前一見。

“王六郎,真是不巧,”謝及音還記得他,接過識玉遞來的帷帽戴上,似笑非笑的面容隱在朦朧的垂紗之下,“來嵩明寺還個願,也能被本宮掃了興致。”

王六郎拱手行禮道:“子昂並無此意,是特地在此等待殿下。”

“是嗎,”謝及音好奇,“你找本宮有事?”

王六郎面有猶豫,躑躅一番才說道:“也不是有事,上次在紫竹林雅集中拂了殿下面子,心裏一直過意不去,今日得遇殿下,想向您道個歉。”

謝及音問:“那天本宮讓人綁了你,你不介懷,反倒來同本宮道歉?”

“那天……本就是我等浮浪子弟無禮在先,”王六郎面有薄赧,“您是女郎,且是公主,我等不該言行無狀冒犯,受懲也是應該。”

“是嗎。”謝及音笑了笑。

當時在雅集上,謝及音是刻意那樣做,所以沒往心裏去;今日王六郎的話,她心中不信,也未放在心上。

謝及音擡頭看見裴望初走了過來,挑起帷帽前的垂紗問他道:“本宮的手釧找到了嗎?”

“從這裏到山下都沒有,許是丟在路上了。”

裴望初走到她面前,將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掌心裏是一圈用絳紫色的藤纏成的圓環,彎折處是柔軟的,明顯是剛被人折下來。

裴望初道:“這是最好看的一節葡萄藤,您先湊合戴這個,回頭我再賠給您個更好的。”

謝及音笑了,“什麽爛草拙藤,若是磨紅了本宮的手,屆時再找你算賬。”

她將手伸出去,裴望初托起她的手腕,將葡萄藤纏成的手釧套在了她手上。紫紅色的葡萄藤襯著玉白纖長的手指,翻轉揮動間自有一番天然出塵的美感。

王六郎旁觀著這一幕,心中頗為感慨,見謝及音繞過她要走,忙喊住她:“殿下!”

謝及音微微側首,“王六郎還有什麽事?”

“您……請您稍等我一會兒,我有東西要給您。”

他未等謝及音同意,轉身就走,過了約半炷香的時間又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手裏握著一幅卷軸。

“上次當眾拂拒了您,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這是我應釋行主持畫的嵩明寺山水圖,若您不嫌棄,還請收下,容我略表歉意。”

王六郎的畫尺寸千金,一幅難求。謝及音沒接,說道:“既然本是給釋行師父的畫,本宮怎好奪人所愛?”

“我這幾日在寺中齋戒,再畫一幅便是,今日若不把畫給您,下次……下次又不知何時才能再遇到您。”王六郎雙手將畫捧到謝及音面前,希望她將畫收下。

謝及音有些驚訝於王六郎的態度。

當時在雅集上,他除了拒絕自己之外,並未有什麽過分的言行,愧疚至此,竟然是個不容行有微瑕的真君子。

“既然如此,這畫本宮就收了,”謝及音接過畫軸,態度溫和道,“從前的事,王六郎不必再放在心上。”

王六郎目送他們離開,從背影望去,好似一對恩愛的神仙眷侶。他們行至馬車旁,裴望初給謝及音放下車凳,怕她上車時踩著裙擺,細心地幫她輕輕提起。

曾矜貴不可攀折的裴七郎做起伺候人的事竟如此行雲流水,王六郎心中有些震驚,一時分不清他是效勾踐臥薪嘗膽,還是心甘情願折於裙下。

不過嘉寧公主……王六郎想起她撩起垂紗看向裴七郎時的那一幕,那雙含嗔帶笑的眼睛,確實令人見之忘俗。

王六郎心中有些遺憾,後悔當日在紫竹林,沒有為她作一副畫。

謝及音準許裴望初上車與她同乘,馬車裏,她徐徐展開王六郎贈予她的嵩明寺山水圖,贊嘆不已道:“山川雄厚,草木華滋,可見作畫之人心靜而神逸,有浩浩君子風。王六郎真是不負盛名。”

裴望初正在給她沏茶,聞言往畫卷上瞥了一眼,說道:“此畫確實不錯,但並非王瞻的最高水平。他的人物比山水畫得更傳神。”

謝及音擡眼看他,“你見過?”

“嗯,他的老師是吳向道,殿下聽說過嗎?”

謝及音搖頭,“我對筆墨功夫研究的不多。”

“兩朝帝王的秘戲圖均是出自吳先生之手,”裴望初語氣淡淡道,“殿下大婚時壓箱底的秘戲圖應該也是。”

謝及音:“……”

秘戲圖,那不就是春宮圖嗎?

想起王六郎那張儒雅溫和的臉,謝及音有些難以置信,“你是說王六郎他也畫……”

裴望初眉眼一彎,“有浩浩君子風的秘戲圖,殿下好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