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聽了丫鬟的話,謝知秋沒有搭腔。
她雙手放在膝上,微微垂下眼睫。
小丫鬟眨眨眼,喚道:“小姐?怎麽了?”
謝知秋定了定神,說:“沒事。”
她拿起筷子,淡淡道:“吃飯。”
*
黃昏時分,明暗交界,橙透的晚霞將天雲漸染成昏緋色。
盡管她今日並未收到可以放飛的竹蜻蜓,但在兩人平常約定的時間,謝知秋還是抱著試試的心態,走到東墻邊。
鴉雀無聲,只余風過樹隙之沙沙響。
謝知秋想了想,拾起一根落下的樹枝,敲了敲厚實的墻面。
啪啪。
“你在?”
出乎意料地,墻對面響起少年驚訝的聲音。
謝小姐一頓,須臾,“嗯”了一聲。
她不太清楚蕭尋初本人是怎麽想的,但在她看來,對方於她而言,或許並不只是一個棋伴那麽簡單。
他們通信近一年,平時下棋、較勁、聊各自的興趣和生活環境。
謝小姐本人個性比較孤僻,過去,除了妹妹和母親,幾乎沒有人主動親近她,也沒有親屬以外的人與她關系親密。
而蕭尋初不太介意她沉默寡言,兩人之間居然意外的談得來。
逐漸地,謝知秋自己也感到和他聊天很舒服自在,仿佛可以暢所欲言一般。
這種關系,她在書中讀到過,一般稱作“朋友”。
在此之前,她從未有過朋友,即使來到書院後亦是如此,蕭尋初或許是第一個。
她不太清楚蕭尋初那邊是怎麽看待她的,但在她眼中,便是如此。
既然如此,蕭尋初與人發生爭執、與人打架,她自然會在意、會擔心他的情況。
所以,即使今日其實無約,她也因擔憂他的情況,到可能見到他的地方來看看。
謝知秋問:“聽說,你在外面與人發生了沖突,出什麽事了?”
“你聽說了?”
外面的少年有些意外。
在墻的另一面,蕭尋初擦了擦嘴角的臟跡,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事,普通的口角而已,我本來就經常和其他人合不來。”
謝知秋還欲再問。
但在她開口之前,少年興致勃勃地道:“對了,你來得正好,我帶了東西給你!”
“……?”
對方話音剛落,忽然,只見一支稍小的竹蜻蜓一縱飛上天空,越過高高的東墻,降落在謝知秋面前。
謝知秋忙將它接住,只見這竹蜻蜓似做得匆忙,有些粗糙。不過,在它纖細的竹身上,用細繩小心地綁了一朵小小的幹花。
那花極小,只有孩童的指甲蓋大,一簇簇挨著,一根莖上長了兩三朵。同時,它的顏色竟是花卉罕見的淺青色,中間色深,周圍色淺,通透如晶石。
“此物名為琉璃草。”
墻外,蕭尋初如此說道。
“過去我父親披甲時,駐守邊疆,生活在一個叫作雍州的地方。”
“那裏海拔極高,風光人情都與梁城不同。”
“父親授詔回來之前,感念生活在梁城這等天下腳下之地,許是不如邊關自在,所以特意從山上采摘此草,做成壓花帶回來做紀念。”
說到這裏,蕭尋初的聲音低了幾分。
他道:“先前你在信中說,想看看塞外的風光。我……沒有辦法帶你去。但是,若將此草贈你,或許也能算窺得一二。”
他頓了頓。
“父親說,在雍州,當地人認為此花象征友誼與勇氣。”
“他們會將它送給身處逆境之中、即將離別的好友。這意味著,勇往直前,但莫忘知己……吾友。”
*
是日,謝小姐靜坐在庭院涼亭中。
她既沒有看書,亦沒在下棋,反而手中拿著一支淡青色的壓花,入神地看著。
隨謝小姐一同來書院的小丫鬟紛紛議論道——
“小姐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呢。”
“眼神很溫柔,沒有平時那麽不好親近。”
“是因為那支壓花很漂亮吧?難不成是李先生給的嗎?”
謝知秋並未注意到小丫鬟們的議論,她只是專注地瞧著手中琉璃草的壓花,將其置於指尖旋轉。
溢滿胸口的情感有些陌生,可是似乎……並不壞。
謝知秋垂眸,她自己都未覺察到,她的嘴角無意識地向上微彎,連素來清冷的眼梢都帶上三分溫暖的笑意。
她整個人氣質和煦起來,頗有清雪消融、春滿梢頭之意。
——同一時刻。
長廊的另一端,正有人攜書童趨步而來。
“少爺,今日那位謝小姐可算回書院來了。”
“老爺忽然讓我們借照顧世交之女的名頭,去接近甄大人。可惜這謝小姐性子實在獨得很,來書院這麽長時間,居然從未主動求助過我們。”
“幸好今日書院裏鬧得很,總算有了機會。一會兒拜訪,我們就說擔心謝小姐因為外面的喧鬧受了驚嚇,特意過來看看情況。秦謝兩家本是世交,理應互相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