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只一瞬間, 謝知秋就明白了為什麽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跑得那麽快——
這樁案子,照實去判,必然得罪齊相, 那是一個死字。
但如果不照實判, 必定要偽造證據、另尋替罪羊,大理寺命官居然親自偽造罪證、官官相護, 這可是巨大的把柄, 一旦有朝一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照舊是一個死字!
齊慕先甚至將路都已經鋪好了——
大理寺沒有一個人敢提“齊宣正”的這個名字,只說是今年錄用的新進士殺人。
這意思,恐怕就是要讓大理寺抓一個新進士來替齊宣正頂包。
這樁案子, 非但必須是冤假錯案, 還會多拖一個沒有背景的朝廷命官下水,多出一條人命!
謝知秋遍體生寒。
橫豎都是死,只要還算有選擇, 都會選三十六計走為上。
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能保住一條小命,未來就還有希望。
但她明面上和齊慕先走得很近, 她頭上的人可以推掉這個活,她卻推不得。
一旦選擇站隊,得到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利益, 難免也得做些臟活。
謝知秋強壓著浮上心頭的怒氣,故作冷靜地問:“你真的殺了人?”
齊宣正一聽她這話, 表情倒是嚴肅起來。
他稍一坐正, 作賭咒發誓狀:“怎麽可能!無緣無故, 我殺人幹什麽?”
謝知秋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母親才下葬不到三日, 屍骨未寒。你尚在孝期中,同平章事大人還在為你是否可以免去丁憂周旋,而本該守孝期間、身上還有一樁婚約的你,無緣無故,好像也不該出現在樂坊吧?”
“……”
謝知秋這幾句話,成功將齊宣正問倒了。
他卡了一下殼,有一瞬間,他看謝知秋的眼神,變得怨恨而陰毒。
但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盡管齊宣正有十足的把握,沒有人敢讓他死在這個大理寺獄中,不過他也清楚,在他爹將一切從頭到尾打點好之前,這個“蕭尋初”對他的人生有相當大的決策權。
想不到他齊宣正,有朝一日也會落到這個田地。
齊宣正心裏“嘖”了一聲,但面上態度好了很多。
他一摸後腦勺,道:“蕭弟,這個事上,我承認我是昏了頭。主要是母親去世,我實在太難過了,必須找個地方借酒消愁,要不然我覺得自己也一天都活不下去。
“你我都是男人,你想來也明白,人活在世,難免有這種時候,這一點小錯,你就饒過我吧。”
謝知秋:“……”
齊宣正又說:“這個關頭還去樂坊是我不對,但殺人真和我沒關系。
“蕭弟,別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我現在前途一片光明,我父親還是齊慕先,我為什麽要自毀前程,去殺一個伎女?憑我的家世地位,什麽女人得不到,又何必非殺這麽個人?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真的非殺這女的不可,區區一個伎女,還用得著我齊宣正親自動手?”
謝知秋一頓。
齊宣正這話,倒還有幾分道理。
當初林世仁在春闈開榜過後得罪了齊宣正,被打斷右手,齊宣正就是全程在幕後,絕沒有親自動手的。
而且林世仁那個時候,齊宣正也沒有下死手。謝知秋很難想象一個樂坊的歌女,究竟要如何得罪齊宣正,才能被他恨到親手殺掉。
但齊宣正這個人,謝知秋對他的話也不敢全信,只說:“按照大理寺現在初步調查的結果,這樁案子條理清晰、證據確鑿,兇器已經找到了不說,還有不少人證。
“你若真沒有犯事,怎麽會叫大理寺的人當兇手抓了?”
“這恐怕就要問大理寺了,我也不太清楚。”
齊宣正扶住額頭,一副宿醉未醒、頭疼欲裂的模樣。
他說:“昨晚我剛酒醒過來,人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還被一大群人團團圍住,根本來不及反應。
“我承認我在孝期留宿樂坊是不應該,但要說我殺人,我可不認。”
*
據齊宣正說,他當晚遭遇的情況,是這樣的——
自母親去世後,他郁郁寡歡。
在母親去世前,他其實就已經是樂坊的常客,不過身為堂堂從四品秘書少監,流連樂坊花街並不光彩,所以他出入這等煙花之地,常用化名。
當晚,許是受到母親喪事的影響,他心情尤其郁悶,只想逃避現實。
恰逢他在樂坊的相好,差人送來他之前不小心落在樂坊的簪子,並告訴他樂坊來了幾個新的歌女,今晚會給客人唱新曲子。
齊宣正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等回過神來,他就已經身在樂坊,尋找人生為數不多的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