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個畫家

“你父親的爸爸媽媽都是很有文化的人, 他們自然接受不了翟明俐這樣的人做兒媳,為了逼迫兒子放棄,他們暫時和他斷絕了關系, 以為他會認輸。但你的父親沒有認輸,他為了懷著孕的翟明俐,放棄了學業。”

“為了能讓翟明俐不用工作,安心等著當媽媽, 他去輔導班裏教美術。”

“他對翟明俐真的很好,翟明俐那時候應該是真的愛他,孕期也總是和朋友們出去跳舞、喝酒,喝醉了便說自己很幸福。”

“但不知道和她這些習慣有沒有關系,你生下來的時候,便有很嚴重的心臟病。”

“你病得很重, 越早手術, 成活的可能性越大。於是你的父親借了很多錢籌備手術。”

“但他那時候剛剛二十歲,沒什麽能力。他拼命工作,教了白天的課, 還會去教晚上的課, 但錢還是不夠。”

“後來, 他借了高利貸,給你籌夠了手術的錢, 他真的很愛翟明俐, 明明沒什麽余錢了,還給她雇了保姆。”

“你術後,他便繼續去工作了, 為了賺錢, 他去了工地……然後死在了那裏。”

“只剩下翟明俐自己帶著你, 她應該很害怕,並且因為有你,她沒辦法去舞廳工作了,她也沒有別的能力。後來,她便離開了京市,我不知道她要去哪裏,但她遇到了爺爺奶奶。”

翟明俐丟掉了自己人生中的意外和拖累,然後她用男友留下的可以給女兒做術後恢復的錢做了整容。

整容自然是需要模板的,她沒看上醫生提供的模板,而是拿出了自己已逝男友的照片,誰都不知道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也許是因為心中有些眷戀,也許是因為男孩確實眉目出眾。

總之,她照著死去的男朋友的照片整了容、開啟了新的人生,遇到了很好的機會,開始有了名氣,然後嫁給了港城的富豪。

而關於清卉,後面便是他們都知道的故事了。

既生說完了他們調查到的資料,他盡量保持客觀,但因為這是和妹妹有關的人生,而忍不住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情緒。

他覺得有些心酸,又有些釋然。

清卉出生時也曾得到過來自父親的最真摯的愛意,卻來不及感受就失去,幸好他們都還有姐姐。

清卉久久沒有說話,她的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胸口上。

那裏做過兩次手術,一次比一次兇險,每次的代價都很珍貴。一次帶走了她的父親,一次送走了她的哥哥。

她什麽都說不出來,轉身撲倒在姐姐的懷裏。

電話沒有掛斷,既生安靜地等著回應。

冬樹輕柔地撫摸著清卉的頭發:“我們都很愛很愛你。”她心中悵然若失,為了清卉和她父親心痛。

等懷中清卉的抽泣漸漸止住,冬樹問既生:“這位叔叔……現在何處?”

很巧,就在京市裏。

在一個偏遠的陵園。

清卉手術後不久,她那個剛剛二十歲的父親便死去了,被壓在鋼筋下。想做畫家的人,手上布滿了血泡,從此不能再握住他的畫筆。

翟明俐帶著孩子消失了,他的父母從家中趕來,將唯一的兒子埋葬在京市的陵園中。

他和父母說,他會成為畫家,畫很多很美好的東西。

但最後,他被埋在黑暗的土地下,再也看不到一線光明,也無法向哭到昏厥的父母道一句安慰。

幾年後,沒了寄托的老夫妻先後猝死在家中。

中午,小央定了些吃的,給王盡的團隊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午餐,又準備了清粥小菜給清卉和冬樹。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知道她們肯定沒胃口。

清卉果真吃不下多少,冬樹哄著她休息了一會兒,下午,她們便出發去了那個陵園。

陵園確實很舊了,圍墻外生著很多的雜草,裏面還算幹凈。

在比較靠中心的位置,有一個暗色的石碑,上面刻著幾個字,刻痕裏已經長滿了青苔:“痛失愛子,泣立。”

冬樹手裏的手機還亮著,上面一張黑白的男生照片,他對著鏡頭笑著,隔著屏幕看向了自己的墳墓。

而現在,和他長得很像的女兒站在他的墓前,手中捧著一束顏色極為絢爛的花。

這花是清卉選的。

她從小便是很有審美的孩子,於是她沒有要小央遞過來的白花:“他是畫家。”

清卉小聲說:“我覺得他應該喜歡這個。”

清卉在墓前屹立良久,最終鞠了躬,將那束最為絢爛的花束放在了墳墓前,整個昏沉的墓園都因為這束花而亮了一些。冬樹站在她身後,跟著她一同,對著墓碑恭敬地鞠了躬。

“要說些什麽嗎?”冬樹小聲問她。

清卉點點頭:“要說的。”

但說什麽,清卉沒想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姐,我現在叫不出來爸爸。”

“沒關系,你們很多年沒見了,”冬樹安慰她:“以後多來幾趟,熟悉了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