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桃花洞(第2/3頁)

想起剛才的齟齬,謝燕鴻有些不尷不尬的,但他心裏實在是憋悶得慌,一邊氣,一邊又賤兮兮地湊過去。

“你在看什麽?”謝燕鴻問道。

長寧看了他一眼,沒回答,謝燕鴻從他眼中看出了不想搭理。謝燕鴻自討沒趣,轉身回房了。外頭的長寧突然之間伸出手去,在空中一握,又輕輕松開拳頭,一點飄飄悠悠的螢火從他掌中飛起來,是春末夏初的第一只螢火蟲。

長寧專注地看著那一點幽光,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了。”

“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飛天上去,定作月邊星。”長寧聲音低沉,繼續自言自語道,“是螢火蟲。”

這是那日玉脂拋繡球的燈謎。

謝燕鴻正在房裏,扒著窗口往外瞧,他聽不見長寧的聲音,卻見到了那一點螢火,他也用目光去追隨那點明滅的螢火,目送螢火往遠處花草間飛去。

寶津樓下死了人,榮王被申斥,聖人似又舊疾復發,數日不曾臨朝。百姓們不懂內情,自然能夠盡情享受這大好的春光,到城外踏青賞春。謝燕鴻倒是老老實實在家裏待了許久,這回,顏澄和孫曄庭也沒來找他,估計也是家裏拘束著,不許到外頭瞎跑添亂。

浴佛節的熱鬧,謝燕鴻沒湊上,連端午也是在家裏過。

端午那日,不好到外頭熱鬧,家裏倒是一色色過節的東西都備齊的。彩色絲線編成百索,掛在門上,以避邪祟。侯夫人王氏還用摻入金線,親手編成一條,要系在謝燕鴻的手腕腳腕上。

被當成小孩子對待,謝燕鴻羞得耳熱,但又不好違逆母親,只好系上。

王氏又朝長寧招了招手,笑著往他手腕上也綁了一根。長寧沒說什麽,只是一整日看了又看,仿佛新鮮得不行。這些端午常有的東西,他仿佛都沒見過,不僅沒見過百索,艾草老虎艾草小人也沒見過,切開後蛋黃流油的鹹肉粽子,他一口氣能吃上好幾個。

端午過後幾日,東西盡數撤下來。長寧手上系的百索卻沒有取,謝燕鴻故意調侃他:“你多大了,還這麽喜歡這些小玩意兒,我的也送給你算了。”

話一說出來,謝燕鴻又後悔了。

這幾日,他一句話都沒和長寧說過,他自己倒是憋著氣,倒是長寧一如既往,反正他也甚少說話的,謝燕鴻不嘰嘰喳喳地煩著他,正合他意。

但長寧是真喜歡這百索,在關外何曾見過這些小玩意兒。說到底,他也不是真喜歡這一條繩,他喜歡的是王夫人垂首編繩時,那一抹溫柔。那種感受,仿佛摸到了草原上初長的春草,摸到了新長好毛的羊羔,讓人心裏忍不住發軟。

長寧點點頭。

謝燕鴻見他真的想要,便把自己的百索解下來給他,手上戴兩條,多少有點奇怪,謝燕鴻靈機一動,將兩條綁成一長條,還把長寧的那塊魚形玉佩穿上。

“綁在脖子上吧。”謝燕鴻提議道。

長寧又點點頭,坐在椅子上,低下了頭,露出脖子。謝燕鴻原本是想叫下人幫他綁的,見狀,也就自己上手了,幫他把彩繩繞過脖子,在後頸綁了個活結,魚形玉佩便垂在鎖骨那兒。玉色溫潤,趁著他麥色的皮膚,質樸天然。

長寧高大健碩,此時卻馴順地低著頭,任謝燕鴻幫他撥弄那彩繩。

謝燕鴻輕輕一吹,吹開他垂在後頸的幾縷隨發,心裏高興得很,說道:“好了。”

如此幾日過去之後,聖人估計是病好了,終於不再罷朝,榮王也解了禁足。一切風波仿佛漸漸平息,春末夏初,青杏上市,京城酒樓初賣梅酒,謝燕鴻終於能出門了。

夏日裏,別無節日,只不過在風亭水榭、峻宇高樓上登高乘涼,飲酒作樂罷了。沒幾日,顏澄便設宴要招待謝燕鴻,在桃花洞的玉脂那兒。

國朝有綱,官員是不許狎妓的。

謝燕鴻沒有官職,也從不曾在桃花洞過夜,他與玉脂交好一事,也不敢讓家裏人知道。沒想到顏澄膽大,居然敢在桃花洞設宴。

經“拋繡球”一事,玉脂的名頭越發響,作為桃花洞的頭牌,自然是有些排場的。玉脂本就心思巧,從謝燕鴻這兒也學了不少,聽說顏澄要來設宴,專在一個有曲折溪流的僻靜小院裏,擺了曲水流觴宴。

金銀酒器隨水漂流,樂妓坐在花木扶疏之間,管弦之聲若隱若現。隱蔽處放了不少冰塊,專有人將涼風扇出,好不愜意。

謝燕鴻問道:“你就不怕諫官參你一本?”

“怎麽不怕?”顏澄嬉笑道,“那些軟骨頭,聖人服丹的事,一個字都不敢說,也就只能逮著這些細枝末節......”

謝燕鴻“噓”了一聲,瞪他:“這也敢說,你不要命了......”

顏澄攬著他肩膀進門,說道:“你就放心吧,諫官不敢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