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點點

謝燕鴻睡得渾身酸軟,醒來時暖烘烘的,想要轉身時才發現自己手腳都摟在別人身上。他揉了揉眼,擡眼就見到了正在睡覺的長寧。

營房裏點了火盆,但終究比不上地龍,還是冷的。只是長寧體熱,兩人一起縮在被褥裏,再冷也能暖起來。

謝燕鴻聽著外頭呼呼的風聲,怔怔地發起了呆來。

長寧穿得單薄,衣襟也半敞著,露出小半拉淺麥色的胸膛,隨著呼吸一點點起伏。那條掛在脖子上的端午百索已經褪色了,只有摻在其中的金線還有光澤。魚形玉佩歪在一邊,玉色瑩潤。

長寧似乎已經梳洗過了,頭發還有些濡濕。他也很累,但仿佛睡得不踏實,皺著眉,額上還有汗,偶爾呢喃兩聲,不知在說什麽。

謝燕鴻把手從被褥裏抽出來,冷得打個哆嗦,伸手去揩拭長寧的額汗。謝燕鴻見他胸膛靠近肩膀處,似有包紮的麻布,忙伸手去扒拉,要看他的傷處。

長寧警覺地醒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勁兒很大。長寧眼神空茫,還帶著一點未褪的殺氣,謝燕鴻往後縮,想把手抽出來,一下沒抽動,使了大力氣,長寧忽然松開,他用力太猛,手肘撞到後背的墻上去,疼得倒吸一口氣。

長寧這才清醒過來,在被褥裏抓謝燕鴻的手,順著小臂摸到手肘,輕輕揉了揉。謝燕鴻幹脆掀開被褥坐起來,扯開長寧的衣裳。

傷處在肩膀上,從包紮的範圍來看,傷得並不重。

謝燕鴻連忙問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個時辰。”

謝燕鴻松了口氣,拉起被子又倒下了。

長寧翻身下榻,披上衣裳,出去了。謝燕鴻這才後知後覺地害臊起來,臉埋在被褥裏,臉上一陣發燙。

沒一會兒長寧就回來了,手上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玩意兒。謝燕鴻把自己的臉從被褥堆裏拔出來,頭發亂糟糟的,聞到了一股辛辣的姜味兒。

長寧將姜湯送到他手邊,說道:“一口氣喝了,祛寒。”

謝燕鴻不好意思讓他端著喂,自己捧起碗,咕咚咕咚喝完了,辣得齜牙咧嘴。

長寧將空碗接過來,準備端走。他的那把長刀就橫放在桌上,他很愛護這把刀,一番廝殺之後,早已擦拭幹凈,用幹凈的布條裹好刀刃,古樸而無害。謝燕鴻好奇地走過去,伸手輕輕地摸了摸溫潤光滑的刀柄,這把刀應該有不少年頭了。

他在刀柄的底部摸到了一處凹凸,借著光,謝燕鴻低頭辨認,那裏刻了一個“信”字。

長寧回來了,謝燕鴻連忙心虛地撒手,幸而長寧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你的頭疼還犯嗎?”

“沒有。”長寧說。

謝燕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道:“真的嗎?你真的不會撒謊。”

長寧撇開頭,說道:“一點點。”

謝燕鴻跨了一步,又和他面對面了,再問道:“真的嗎?”

長寧猝不及防和他對視上,說道:“真的,之前疼,現在只有一點點。”

“之前是什麽時候?”

“在魏州城外時,”長寧認真地說道,“那時候頭太疼了,所以才會掐你。”

謝燕鴻沒料到他會突然說這個,有些局促不安,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長寧說道:“對不住。”

因為這個事,長寧已經說了很多次“對不住”了。謝燕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若說不在意,那是假的。

謝燕鴻那時家破人亡,出走魏州,最後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魏州的外祖父,連外祖父都靠不住之後,唯一的寄托與全部的希望都在長寧身上了。長寧先是無情地離開,醒來後還要掐死他,他那時的傷心難過失望,是言語無法描述其萬一的。

若說不原諒,那也不盡然。

一時無言,謝燕鴻有些窘迫,幹脆出去好了。

既然醒了,就不好再賴在營房裏躲懶了。一戰方結,料想今晚還有關鍵的一場仗。兩人換上厚衣服出去了,一打開營房的門,鋪面而來的就是紛揚的雪花。

謝燕鴻喃喃說道:“這雪也不知要下到什麽時候......”

“可以問問陸少微。”長寧說道。

陸少微與程二早在他們與狄人廝殺之時,在幾名士卒的幫助下,趁亂將俘虜帶到安全處躲避,循著另一條路悄悄回城了。除了有幾人實在虛弱不支之外,盡數安全。

果不其然,秦寒州正在城樓上,他好似永遠不會疲憊一般,撐著墻頭,目如寒星,遠眺著城門外的拒馬河。謝燕鴻也扶著墻頭往下看,經過狄人前兩日的猛攻,城墻斑駁,上面還有好幾個被巨石砸出來的大坑。本該趁現在趕緊修起來的,如今這樣放著,更顯得關城人手不足,不堪一擊。此前的一戰,不過是垂死掙紮。

此時的紫荊關,在狄人眼中應該就像是一塊唾手可得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