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那我呢

謝燕鴻三人倒是一路平安,很快就要到朔州了。這一路上沒出什麽大岔子,左不過是雪天難行,又零散有些狄人,劫掠村莊,看得人心驚。

走了將近一個月,大約見到不下十個滿目瘡痍的小村莊,凡是小城,都圍墻高築,警惕異常。一路遇見的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民,與謝燕鴻他們一行相反,往東南逃竄。幸而長寧背著長刀,一看就不好惹,不然金銀細軟、糧食馬匹恐怕都保不住。

謝燕鴻問道:“你春日裏沿著這段路往京師去的,那時候就這樣了嗎?”

長寧搖頭。

陸少微看了看長寧,湊到謝燕鴻耳邊,小聲問道:“他頭疼病又犯了?”

謝燕鴻小聲說道:“我不知道......”

從長寧臉上向來是看不出什麽的,他很能忍。夜裏,謝燕鴻與他挨著一起睡,取暖,能感覺到他睡得並不實,時不時驚醒,即便睡了,也時常呢喃夢囈,謝燕鴻將他拍醒,他雙眼失神,額上全是冷汗。

“你不是會治病嗎?”謝燕鴻說道,“你給治治?”

陸少微說道:“我只會治些外傷,哪裏會這個......”

他們倆在後頭絮絮叨叨的,像兩只小麻雀,長寧牽著馬走在前頭,腦袋本就一陣一陣的刺痛,自那日在紫荊關偷襲狄人後,便一直這樣疼,如今聽他們說個不停,更疼了,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們倆。

謝、陸兩人不約而同地閉緊了嘴。

朔州城近在咫尺,城門外有不少衣衫襤褸、拖家帶口的流民,城外搭了不少粥鋪,排滿了蜿蜒蛇形的隊伍,粥早已不熱了,凝成了一塊一塊,有兵卒在分發。

謝燕鴻是逃犯,長寧是背著刀黑著臉的大漢,也就只有陸少微適合上前去打探消息。謝燕鴻與他如此這般說了一輪,他便去了,長寧牽著馬找了個背風無雪處歇息,閉目養神。

謝燕鴻悄悄地靠過去,挨著他坐下。

兩廂無話,謝燕鴻一下下地拍著膝蓋,過了一會兒,又跪起來,伸手去碰了碰長寧的額頭,長寧猛地睜開眼,謝燕鴻朝他笑笑。

“疼嗎?我給你揉揉?”

也不等長寧答應,謝燕鴻伸過手去,輕輕地揉他的太陽穴。長寧一開始還緊繃著,後面便放松下來,閉上眼,謝燕鴻將他毛絨絨的腦袋攬在自己肩膀上,輕輕地揉,長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陸少微裝作流民,排隊去要粥。

大冷天,施粥的士卒也是滿臉不耐。這裏的兵卒,十個裏有三四個面上都有黑色的刺字,一色寫著“叠配朔州”,四個字占了小半張臉,顯得他們格外兇神惡煞。這些都是罪籍,發配來的,有些面上無字的就是正經邊城守軍,背著手左右巡視,時不時呼喝幾聲。

陸少微表面上在看粥,其實在看人。

他見一個面上刺字的小卒手凍僵了,木勺一歪,凍成了一塊的粥掉在了地上,被長官一腳踹在屁股上,罵罵咧咧。陸少微瞅準了他,見他後面走開了,便悄悄跟上去。

“大哥,打聽個人。”陸少微小聲問道。

那小卒滿面不耐煩,並不打算回答。陸少微摸出一個銅錢,塞給他。他馬上警惕地看向左右,將銅錢小心地掖進腰帶內側,沒好氣地說:“什麽人?”

陸少微按照謝燕鴻教他的問:“姓顏,京城人士,家裏犯事了發配來的。”

那小卒一聽便道:“我知道他。”

陸少微半信半疑,那小卒忙比劃道:“是他,我和他一個營的,大概這麽高......脖子側面有個胎記是不是......”

陸少微回頭說給謝燕鴻聽,謝燕鴻一聽就跳起來了:“是他!是顏澄!”

顏澄頸側有個小小的紅色胎記,像是一小片桃花瓣,淡淡的一小團。有一起玩得好的勛爵子弟調侃過他,這是上輩子惹欠下的桃花債。顏澄聽著就覺得牙酸,往後一倒,倚在涼床上,一下一下搖著扇子,百無聊賴地說道:“快來討債吧......”

陸少微說:“那人約定,明日此時,城門北角,讓姓顏的來。”

謝燕鴻點頭,陸少微又道:“要小心些,那看著不像好人。”

入夜,他們找了個背風處過夜,城外流民甚多,還有搭起了不少破爛棚屋,生了火,他們一點兒也不打眼。照例,陸少微是有點奇怪的癖好的,從不和他們挨在一塊兒,自個兒牽著他的大黑馬到一旁去呆著。

不知是誰在棚屋的邊角掛了一盞破舊的燈籠,微弱的燈光搖搖晃晃的。

謝燕鴻生起了一堆火,借著火光燈光,幫長寧換藥。他的傷不甚要緊,但傷在肩上,不好動手,謝燕鴻便幫忙搭把手。

長寧松開衣襟,將一邊肩膀手臂從衣裳裏抽出來,謝燕鴻的手冷,已經捂在嘴邊呵了熱氣了,又來來回回搓了好幾次,還是冷。他的指尖碰到長寧裸露的肩膀時,長寧微不可見地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