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少年

狄人的斥候正在過來,趁他們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謝燕鴻連忙從另一頭繞過去,三兩步跨過初春雪化、流水潺潺的小溪,一頭紮進密密麻麻的灌木叢中。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便被人猛地一拉,一聲驚叫噎在喉嚨裏,心幾乎要跳出來,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才停止掙紮。

長寧一手攬住謝燕鴻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兩人藏身於花花綠綠的灌木叢中,望著對岸正在搜索的騎兵,大氣都不敢出。對岸什麽都沒有,只有謝燕鴻的馬在那兒。斥候一無所獲,甚至折損了兩員,牽著兩匹無主的馬,以及謝燕鴻的青驄馬走了。

謝燕鴻急了,那匹馬是離京時孫曄庭給他的,馱了他們一路,剛才情急要找長寧,沒想好怎麽安頓馬,沒想到青驄馬真的原地不動等他,這下要被牽走了。

再急也無法,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等狄人的斥候走遠了,謝燕鴻身上泄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後悔道:“我都沒給它取名字,怎麽說等就真的一動不動......”

長寧沒吭聲,謝燕鴻發現不對勁,連忙轉頭去看他,見他臉色煞白,閉眼忍耐,額上還有汗珠。長刀已經出鞘,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刀刃上全是血。謝燕鴻以為他受傷了,連忙去摸索他的手臂、胸膛,長寧握住他的手,搖搖頭。

謝燕鴻恍然大悟,連聲道:“頭疼了?疼得厲害?”

他現在有些明白了,長寧頭疼發作,他所見到的幾回,除了一開始第一次是在京裏,其後好多次發作,皆因殺戮,大約是與他不記得的過去有關。謝燕鴻呵暖自己的手心,貼在長寧的太陽穴上。

長寧一把握住他的手,睜開眼,說道:“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謝燕鴻問。

“他們見到了我,也見到了我騎的馬,漢人養的馬與關外養的馬不同。”

長寧著急,語速極快,但謝燕鴻一下就懂了。斥候乃是前哨,大軍行進,派出斥候偵查敵情,若有異動,便要分兵清除之。他們本來就見到了鷹,此時又見到了長寧的馬,謝燕鴻留下的卻又是漢馬,馬上還有烏蘭他們所贈的皮毛幹糧,情況復雜,定會引起狄人的注意。

“那......”謝燕鴻提議道,“那咱們趕緊往他們的反方向走?”

長寧說道:“烏蘭一家有婦孺,馬匹也不夠,還有駱駝,走得慢。”

這句話沒頭沒尾的,但謝燕鴻又一下聽懂了。他們倆現在雖然只有一匹馬,但勝在輕便,憑借長寧對這兒地形的熟悉,能跑脫的幾率極高。但烏蘭一家不清楚情況,又走不快,說不好會和狄人的斥候迎面撞上,又有可能被循跡追上。

謝燕鴻心頭沉甸甸的,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看著長寧,輕輕問道:“那怎麽辦?”

“你去追上烏蘭他們,和他們一道走,有個照應。”長寧認真地說。

“那你呢?”

“我將斥候往反方向引,”長寧匆忙補充道,“等甩開他們,我就追上你們。”

謝燕鴻想都不想,說道:“不行。”

莫說長寧現在頭疼的毛病到底嚴不嚴重,這放眼望去,荒無人煙,地廣人稀,要是分開了,要重新遇上得有多難?誰能預料到,分別之後會產生多少變故呢?謝燕鴻覺得自己現在經不得一絲絲的變故,特別是與長寧之間。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謝燕鴻已經與太多人作別了,一別之後,天翻地覆,再無相見之期,他不希望再經歷。

但謝燕鴻不想和他吵嘴,條理清晰第分析道:“我現在追上去,不一定能追到他們?再說了,我的馬被牽走了,你的馬呢?我身無長物,如何能分頭行動?”

長寧頭更疼了,說道:“那你在這裏等我。”

“這就更沒有道理了,這只有我一個人,你要放我一個人在這裏嗎?”

一說完,謝燕鴻便眼巴巴地盯著長寧,既可憐又得意。果然,長寧無話反駁,煩躁地撓撓頭,想說什麽,但又說不過他,幹脆不說了,站起來,拇指食指打成圈,塞在嘴裏,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等了一小會兒,烏蘭那匹烏雲蓋雪便從遠處跑來,停在他倆面前,馴順地低下頭,讓謝燕鴻摸它的脖子。他又開始想自己的青驄馬了,要是早早教會它這招,就不用讓它被狄人牽走了。

長寧翻身上馬,謝燕鴻擡頭看他,把手伸出去。

他們四目相對,半晌,長寧終究是輕輕地嘆了口氣,伸手將他拉上馬。

謝燕鴻故作輕快地說道:“接下來怎麽走?”

他們循著斥候離開的方向攆上去,斥候機警,他們不敢離得太近,只敢遠遠跟著。入夜後,幾騎生火休憩,開始拆揀青驄馬上的東西,一邊看,一邊嘰裏咕嚕地討論什麽。青驄馬認主,不肯馴服,一個勁兒地嘶叫著後退,吃了狄人幾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