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圖窮匕見

顏澄本還顧忌著秦寒州身上有傷,腳程不敢太快,誰知道秦寒州倒先嚷嚷起來:“得快點,慢吞吞烏龜爬似的,什麽都趕不上。”

“這人是個武瘋子......”陸少微嘟噥道。

顏澄贊同:“可不是嘛。”

秦寒州驅馬與顏澄並騎,目光不住地往他臉上的面具上看,直接問道:“我從前見過你吧。”

確實見過,只是顏澄不知道。

能與顏澄交往的,都是勛爵子弟,眼高於頂不可一世,秦寒州是混不進他們中間的,顏澄也從未留意過秦家不起眼的小兒子。但顏澄彼時身份尊貴,在禁軍中打馬在前,禦街奔馳,意氣風發,秦寒州自然是見過他的。只不過秦寒州從來瞧不起那些油頭粉面的貴公子,也僅僅是見過。

“沒見過。”顏澄斬釘截鐵道。

秦寒州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騙鬼呢。”

他在寨子裏養傷的日子不過兩天,但他眼明心亮,說起治軍打仗,更是一把好手。一眼就看出了顏澄管理匪寨的是與禁軍練兵同一個模子,若非從前禁軍中人,必不是這個套路。再者,能和謝燕鴻有交情......

“你姓顏?”秦寒州問道。

顏澄看也不看他,回答道:“對,‘莊嚴’的‘嚴’。”

秦寒州還欲再問,顏澄幹脆地打斷他,反問道:“你廢話怎麽這樣多,你往日行軍也是如此嗎?”

秦寒州被他噎得閉了嘴,猛一揮鞭,策馬到最前頭去了。

他們一路小心,多次遠遠與狄人的小支人馬擦肩而過,好在他們人不多,又有斥候在前開路,頻頻前探,數次都有驚無險,將將避過。越往魏州走,狄人便越多,怪就怪在,狄軍雖嚴陣以待,卻不像要開戰的樣子,糧草一個勁兒地往前方送,像是要持久作戰,與狄軍往常習慣大相徑庭。

一路走,果如秦寒州所言,屍橫遍野,特別是靠近紫荊與居庸二關時。戰場已經被狄軍清過一回了,他們只能撿漏,也算是勉強將這群雜牌兵裝備起來,粗略一看,也像那麽回事。屍首太多,收殮不及,秦寒州也不勉強,只是著人將死屍身上辨別身份的腰牌收集起來,能收多少便收多少。

他們不敢太過靠近,沿著永定河邊走,停在了河的上遊,太行山腳下,渡河後再行數十裏,便是魏州城。永定河水泥沙混雜,色澤渾濁,經過冬日大雪後,如今的河水格外洶湧,滾滾而去,看著讓人心驚。

陸少微站在高處,放眼北望,盡是一望無邊的原野,灰沉沉的天空壓得極低,讓人喘不過氣來。風極大,刮得她的道袍紛飛翻卷,鼓滿了風,發絲卻牢牢地束在發冠裏,紋絲不動,使她越發神秘不可捉摸。

她說:“不日將有大雨。”

秦寒州站在下頭,不以為然道:“有眼睛的人都知道。”

陸少微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並不說話。

顏澄眼裏盡是憂色。永定河之所以叫“永定”,皆因它波濤兇急,難以行船,河道時常更改,常有汛情。

開春雪化後本就河水暴漲,如今雨季竟也比往常來得早這許多,也不知下遊的水閘堤壩能否堅持住,若是決堤,下遊的魏州首當其沖,兵臨城下,又有滔天洪水,戰神在世也回天乏術。

顏澄說道:“狄人不會在等下雨吧。”

秦寒州面色一肅,認真想了想又搖頭,說道:“狄人逐漸深入中原了,必定要速戰速決,以戰養戰,否則難以為繼。下不下雨,下多大的雨,他們怎麽能猜得準,定是另有所圖。”

顏澄問:“如今怎樣,我們就在這兒等嗎?”

“肯定不行,”秦寒州說,“要與增援的江北守備軍匯合。按理說,他們應該要到了。他們不及我熟悉敵情,貿然前來,要吃虧的。”

三人商議一番,決定顏、秦二人輕騎前去匯合援兵,陸少微領著其他人留下觀望。二人趁著夜色出發了,陸少微將被風刮得亂飛的寬袖紮起來,與二狗子兩個人一塊兒蹲著烤紅薯吃,甜滋滋的熱燙糖汁流了滿手。

二狗子吃著吃著就隔河望向魏州方向出神,陸少微說:“在想你娘嗎?”

不等他點頭,陸少微便說道:“別想了。”

二狗子訥訥地收回目光,埋頭吃起來,燙得不住倒吸氣。陸少微突然想起往年在破土地廟裏烤紅薯,老廟祝眼神很差,眼睛裏長了一層厚厚的白翳,看不清東西,但總是能在柴火堆裏準確地把烤熟的紅薯撥弄出來,留給陸少微吃。

除了守夜望風的,其余人皆睡了,鼾聲此起彼伏。陸少微把手指尖上粘膩的糖汁舔幹凈,站起來,也看向魏州方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還沒等來顏、秦二人回頭,倒是謝燕鴻與長寧先趕上來了。

他們二人輕裝簡行,一路快馬加鞭,先到的朔州。朔州城已不像之前那樣,有源源不斷的糧草車馬蜿蜒進出,只有零星的胡商進出城門,看上去格外地平和安靜,若不是城頭的狄人守兵,謝燕鴻都幾乎察覺不出這座城早已換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