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無欲則剛

“你為什麽要去魏州?”顏澄問道。

現如今,顏澄已經甚少摘下他的面具,即便與陸少微說話時候也是,這讓他顯得神色難辨,喜怒難分。

陸少微被他堵在門前,心裏知道他必定有此一問。

想也不想,陸少微說道:“去看看。”

顏澄聽得一愣,說:“有什麽好看的?那裏將有大戰,很危險。再說了,你不就是從魏州來的嗎?”

的確是,陸少微有好長一段時間,一直借住在魏州城外山腳下小村莊裏的城隍廟中。

她反問道:“不去魏州,那我要去哪裏?”

顏澄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時局動蕩,戰事頻發,自然是要往更安穩處而去。他語氣稍緩,說道:“中原不太平,可以往關外去,我們一起去。”

陸少微突然道:“那你娘呢?”

顏澄被她這個問題打得措手不及,仿佛突然被針刺了一下,整個人渾身一抖。他一直在回避想這個問題,京師遠在天邊,戰事如何,國運如何,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一直覺得,再怎麽打,也不至於亡國,只要姓宋的一日還坐皇位,他母親就還是帝裔。

陸少微說:“狄人來勢洶洶,早已不復當年在關外放牧時候的樣子了。只要打下魏州,攻下京城就猶如探囊取物。國家如果敗亡,你娘就是階下囚了。”

顏澄知道做“階下囚”是怎樣的滋味。陸少微講的這些,他並非不知道,只是一直逃避去想。危難在前但無能為力的感覺,他已經感受過了,切膚之痛他也痛過了。

他茫然道:“我們又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顏澄頹然地立著,肩也塌了,猶如喪家之犬。陸少微有些不忍心,她其實並不關心顏澄的娘,也不關心所謂的國運,她要去魏州看看,看的不是魏州,看的是天下。她想將顏澄綁上她的戰車,這個寨子裏人不算很多,但若指揮得當,也是一支勁旅,從無到有,從有到多,一切皆無不可。

又或許,在她心底深處,她還想要有一個完全信任的同伴。

她本以為,權力可以催發他的野心,但是失敗了。無論是手底下有多少人也好,顏澄也從沒想過要利用他們達到什麽目的,他是蜜罐子裏泡著長大、予取予求的富貴閑人,即便落魄了,也不改他優厚寬容別人的心。

但陸少微可不是,她出生便是砧板上待宰的肉,她是師傅從別人刀下救下來的。不想為魚肉就要做刀俎,想要成英雄,就要有亂世。既然權力無法催發他的野心,那愧疚與悔恨足以讓他跟上自己的腳步。

陸少微循循善誘道:“那秦寒州是紫荊關的副將,跟著他,身份很容易就能說得通。謝燕鴻善兵法謀略,長寧以一當百,更別說你我了。手底下還有些人,只要花些心思,什麽事情做不成?”

兩族紛爭,千軍萬馬,在陸少微的口中好似一個遊戲,她是賭徒,兜中一個子兒都沒有的時候,都敢下場,如今多少有些賭資了,她正摩拳擦掌要大殺四方。

見還差一點火候,陸少微想了想,嘆道:“我離開魏州時,廟祝讓我記得回去過年。除了師傅,老廟祝是對我最好的人。如今狄人兵臨魏州,也不知他怎樣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整個魏州城都要不保了,更別說魏州城外一座破廟。

顏澄見陸少微神色黯然,心裏一揪一揪地疼,百感交集,也不分不清自己到底為何而難受了。

陸少微還想擠出兩滴眼淚來,估計效果會更好,但擠了半天也擠不出來,只好垂著頭,裝作一副失落到了極點的樣子,幽幽長嘆一口氣,一口氣拐了三個彎,百轉千回說不出。最後,她小聲說道:“你如果出關,務必處處小心,別傻乎乎的......”

不等她說完,顏澄便截住了話,說道:“我和你一起去魏州。”

陸少微心裏一輕,好歹繃住了臉,沒讓自己露出笑意來,她原本還想說些什麽,擡頭撞入顏澄的眼睛裏,好似墜入深潭,話就又都堵在喉嚨裏了。

陸少微說:“你......”

顏澄垂下眼,沉聲說道:“幾時啟程?我去打點一下行囊。”

入夜,謝燕鴻一直睡得不安穩。睡睡醒醒,仿佛有人拿著大錘子敲他的腦袋,讓他不得安眠。他緊緊地挨著長寧,猛地從噩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長寧覺輕,也醒了,閉著眼,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謝燕鴻睜大眼,望著帳頂,冷不丁問道:“你說......痛嗎......”

長寧聽不清,問了句:“什麽?”

謝燕鴻顫抖著聲音問道:“死的時候。”

長寧一下子清醒過來,睜開眼,他的眼睛在夜裏是亮的,望著謝燕鴻。謝燕鴻坐起來,按著起伏不定的胸膛,說道:“我夢見了爹和娘,還有......還有哥哥嫂嫂。他們是斬首而死,身首異處,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