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弱生於強

秦寒州醒來時,謝燕鴻與長寧都沒有發現。

他們正翹首北望,北邊天空上火光閃爍,映紅了半邊天。長寧屈膝跪趴在地上,將耳朵緊緊貼在地面上,聽了半晌,站起身說道:“北邊有人交戰,火光所在處......是大同。”

大同早已成了狄人的地盤,居庸失陷意味著梁軍還沒有余力反擊,那就是狄人內訌。

狄人內訌,謝燕鴻早已見識過一回。斛律恒珈的兩個哥哥相鬥,死了一個,如今又內訌,那十成十便是斛律恒珈與他的哥哥斛律真,也不知鹿死誰手。狄人的血脈裏天然帶著驍勇好鬥,一邊鬥敵,一邊內鬥,越鬥越勇,好似養蠱,最後養出最嗜血勇猛的戰士。

聞言,謝燕鴻松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援兵應該可達魏州救急。”

“咳、咳咳——”

謝燕鴻忙回身蹲在秦寒州身邊,將他扶坐起來。

秦寒州身上大大小小竟有五六處刀傷,箭也插著兩支,全部都折斷了,只留箭簇在肉裏,整個人像一張破布,千瘡百孔。他們兩人出來時想著看看就回,除了一點幹糧外,幾乎沒帶什麽,只能給他緊急處理一下,箭簇也不敢硬挖,怕他創口太多,血盡而死。

長寧看了看,說:“能不能活看命。”

秦寒州倚著謝燕鴻坐起來,渾身上下都在痛,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呢喃說著不知什麽,謝燕鴻附耳去聽,聽見他不斷地說著“來不及”。

謝燕鴻再次回望北面恍如晚霞的火光,說道:“咱們趕回寨子裏吧,他撐不了多久。”

二人一路緊趕慢趕,也顧不上顛簸不顛簸了,快也是死慢也是死,與其被拖死不如和閻王爺搶時間。好在,寨子裏醫藥充足,還有陸少微這個神通廣大的神棍道士,秦寒州高熱一夜後便醒轉過來。

他一醒來,見到謝燕鴻,第一句話便是:“魏州危矣......”

謝燕鴻本還想讓他休息一陣再詳細說來,誰知道秦寒州還是一如在紫荊關時的模樣,說起戰事來便目光炯炯,根本不像是重傷之人,氣也不喘地將居庸關失陷的始末一一道來。

狄人用的還是之前的老辦法,大部隊正面沖擊居庸關,牽制住居庸關的兵力,小部隊進攻紫荊關,兩面作戰。上一回,秦寒州不過是仗著狄人輕敵,又有謝燕鴻出了奇招,這才險勝,這一回,狄人不再試探,以十倍兵力卷土再來,紫荊關破,狄人自紫荊關通過,繞到居庸關背面,居庸守軍腹背受敵,也迅速失陷。

謝燕鴻問:“居庸雖然失守,但魏州乃是京師門戶,定會調附近各地的守備軍前去支援,難不成還沒有與狄軍一戰之力嗎?”

秦寒州搖搖頭,說道:“你在外太久,不知道如今國朝境內,四處起火。先是冬日裏,蜀地有人揭竿,再是開春後,濟王逃至臨安,臨安府兵便打起替濟王復位的旗號起兵......”

謝燕鴻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濟王便是廢太子,榮王登基後,他改封“濟王”,出判徐州。

秦寒州緊接著說道:“本就左支右絀,居庸、紫荊失陷前,我收到的戰報所說的是,急調江北守備軍八萬先行支援,京畿守備軍後續再援......”

“八萬!如何能夠!”

謝燕鴻猛地站起來,才喊出來,又連忙住嘴,猛地看向秦寒州,胸膛起伏,猛喘幾口氣,壓低聲音又道:“你......你為何與我說這些......”

秦寒州看向他,坦蕩道:“你是謝家子不是嗎?”

自從孫曄庭作為欽差,領旨巡邊到了紫荊關後,秦寒州心中便隱隱有了猜測。關於孫曄庭這位禦前紅人的種種事體,不必費心去打聽,也能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耳朵裏。自然知道了孫家與謝家乃是世交,兩家一家榮一家損,背後也是議論紛紛。

謝燕鴻自稱魏州宣撫使外侄,姓言行二,孫曄庭聽說了這位“言二公子”,不僅不問,之後甚至絕口不提。秦寒州毫不意外地打聽到了,宣撫使鄭大人根本沒有這號親戚,他自然也打聽到了京中曾發海捕文書,搜捕在逃的謝家二公子。

再一琢磨,秦寒州就不難猜出謝燕鴻的真實身份了。

時隔許久,謝燕鴻再次聽見孫曄庭的名字,恍如隔世。他背過身去,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又慢慢松開,他問道:“小孫......孫曄庭,他問起我了?按你所說,他現在正在魏州?”

秦寒州說:“是。”

正在這時,有人叩門,是陸少微端了藥來。那碗藥黑如墨,聞著便喉嚨發苦,秦寒州接過藥來,利索地一飲而盡。

謝燕鴻問他:“你現在有何打算?”

秦寒州眼神一黯,說道:“只剩我一個了......若能趕得及,我要去魏州,不論如何,仇我是要報的。”

紫荊關守軍遠不及居庸關多,他們幾乎是戰至最後一個人,刀砍得卷了刃。鮮血順著他的劍刃流到劍柄上,滑膩膩的,讓他幾乎握不住。戰之不敵,狄人將他們圍起來,萬箭齊發,他從馬上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