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清河郡主

單騎一路南下,謝燕鴻心情甚是復雜。仿佛就在不久之前,他如喪家之犬一般,一路奔逃北上,淒淒惶惶。如今,前路依舊未蔔,但他的心卻安定了不少。

他輕裝簡行,沒幾日便趕上了孟霽的大部隊。

他當日心中所想,至今仍舊未改,他不願意讓自己代表謝家,成為濟王的一面旗。於是,他沒有與孟霽碰面,只是悄悄地去見了顏澄。顏澄獨占一頂大帳,身上所著鎧甲服飾,至少是參將級別。

孟霽很看重他,或者說,覺得他奇貨可居。

“你來了,他肯定很快就知道。”顏澄說。

謝燕鴻不以為意,說道:“知道就知道,我不願意上他的賊船,他還能把我綁上去不成。”

已經上了“賊船”的顏澄笑了笑。

他如今已經沒有再戴面具,棱角分明的臉上,所刺的字依舊清晰,昭示著他不同尋常的過往。那是天家降於他身上的懲罰,這使他天然便與濟王部隊站在了一起,孟霽給予他這樣高的軍職,想必也是出於這個考量。

謝燕鴻問起長寧,顏澄卻說不知道。

“我以為你們肯定是在一處的,他怎麽自己跑走了?”顏澄皺著眉說道,“如今到處都亂糟糟的,你要南下,跟著我們一起走安全。”

顏澄繼續道:“不過是一起走,你不必暴露姓名,也不必去理那個姓孟的,他也奈何不了你。”

這一下,謝燕鴻也就不再猶豫了,當了顏澄的客人,權充作幕僚,深居簡出,隨軍南下。孟霽消息靈通,不過翌日便知曉了謝燕鴻的到來,前來拜訪。他還是那一副和氣至極的笑模樣,兩人仿佛一點齟齬都不曾有,談笑著說幾句閑話便罷了。

倒是一連幾日都沒見過陸少微。

“他人呢?”謝燕鴻沒忍住,問了一嘴。

顏澄臉上神色難辨,也不知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他朝孟霽的帥帳那頭揚了揚下巴,說道:“她如今是主帥的座上賓。”

以陸少微的智謀和野心,這並不意外。

謝燕鴻小心地看了看顏澄的臉色,想要勸他,若是不開心,何必要淌這趟渾水,但轉念一想,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陪伴了。就像長寧,謝燕鴻並不知道他為何離去,能做的只能追上去。

孟霽給了顏澄過高的軍職,是奇貨可居,也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顏澄身份敏感,有消息靈通的知道他的底細,更多的兵卒只知他曾經是個罪人,身居高職,德不配位。謝燕鴻有時能見到兵卒三兩成堆,不遠不近地指著顏澄的軍帳議論,還能聽到小卒蔑稱他作“斑兒”,全因他臉上的刺字。

按著顏澄以前的脾氣,是要生氣的,但如今只是當作耳旁風。

見謝燕鴻擔心,顏澄也只不過一笑,嗤道:“等著吧,等打上幾仗,他們便知道了。”

但天意並不遂他所願,“叛軍”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正義之師了,龍椅上那位反而成了不仁不義之人,孟霽的部隊一路勢如破竹。他們一路走,一路將邊境狄人之患的始末,添油加醋地宣揚了一番,再加上沿途一些有心之人布置下來的“天降祥瑞”——一會兒是三只眼的鹿,一會兒是水裏撈出來的石碑,花樣百出。

見勢如此,許多州府大開其門,打量著如今成為勤王之師,日後新帝上位,好分一杯羹。還有些按兵不動的,只等著看鹿死誰手,奮起抵抗的,居然只在少數。

孟霽這一路,勢頭足得很,謝燕鴻暗忖,這其中定是有陸少微的手筆在。

一路走,一路都有聞訊而來的人,聲勢越發浩大,部隊越發壯大。謝燕鴻冷眼旁觀,見孟霽進退得宜,不卑不亢,將人馬都調度得極好,難得的是,他在軍中大權獨攬,卻不見驕橫。每日黃昏,總有信鴿落在他的帥帳前,定是背後之人在指揮調度。

隨孟霽部隊南下以來,謝燕鴻還沒見到濟王身影,他愈發斷定,這個背後籌謀之人,定不是濟王本人。

眼看著黃河就在眼前了,越過了黃河,叛軍便直指京師了。

爛船也有三斤釘子,京師守軍數目也不少,宋知望身邊還有秦寒州的父親,殿帥秦欽,足以有一搏之力。謝燕鴻與顏澄一塊兒在看輿圖,他伸手圈了圈京師西北處,那是一處開闊的原野,沉吟道:“最後一戰,合該在這兒——”

與此同時,孟霽將卷好的信箋從鴿子腿上解下來,就著燭火展開,上頭是娟秀的蠅頭小楷,只寫著兩個字——松原。

陸少微正立在大開的帳門處,仰首觀星。

此時,夜空平靜而美麗,星子四處散落,只有一點點薄薄的雲,魚鱗一般鋪在天上。陸少微秀氣的眼眸漆黑幽深,好像另一片夜空。她回頭朝孟霽說道:“五日後是好日子,在松原上面南開戰,宜用火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