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送吧。順路。

晚飯後,許聽晚趴在二樓開放式陽台的欄杆上。

夜色濃郁,月亮是橙黃色,又圓又亮。風一吹,把飯困吹散,她瑟縮了一下,攏起薄開衫。

攏衣服的時候,下頜微斂,一低頭便看到了小區兩側的路燈。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下午的時候,裴競序和欒玉之間的對話。

欒玉似乎有一段時間沒見著裴競序了,下午的時候,兩人寒暄了一陣,順帶問起一樁事:“怎麽樣,這次回來還是老樣子?都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三號過去。”

“安排好了就行。到時候我也帶著早早去祭奠一下。”

“謝謝阿姨。”

許聽晚一開始沒意識到兩人在聊什麽,直到她聽到欒玉說:“客氣什麽。你媽媽在世的時候,我們兩家沒少往來,她很照顧早早,並且讓你將她當做親妹妹一般照料,早早去祭奠她這都是應該的。”

欒玉搡了搡許聽晚的胳膊,讓她說句話,不然顯得沒禮貌。

許聽晚這才回過神,忙說:“哦。是。應該的。”

欒玉不提,她差點沒良心地忘記,每年十月三日,是裴競序的母親,她韋萱阿姨的忌日,怪不得裴競序會選在國慶假期返回南樟。

她記得,韋萱阿姨去世的那一年,她剛上大一,裴競序讀研二。

都說幼時的創傷容易抹淡,成年人的痛苦是清晰且深刻的。許聽晚清晰地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麽,意味著與世界的徹底告別,意味著對話通道的關閉,那些死後化作天上星星之類的話,不過是活著的人自我慰藉的說法,她早就過了那樣的年紀,相信裴競序也不會有這樣自欺欺人的做法。

那一天,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裴競序的情緒,可裴競序卻不如預料那般難過,他一如往常一樣待人接物,甚至還能沉著冷靜地應付前來吊唁的賓客。

大抵所有人都覺得裴競序內心強大,撐起的場面扛得住事,就連他的父親也這麽認為。

然而就在喪禮結束的第三個晚上,許聽晚收到了裴競序打來的電話。

那時,他們因為升學和年齡的緣故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在韋萱喪禮上碰面的時候,兩人也沒說上幾句話。接到裴競序電話的時候,她有些意外,甚至在接聽之前,不斷措辭一會兒要說的話,可奇怪之處就是在於,接起電話的第一秒,那些打好的腹稿全然派不上用處,她只問問了他一句在哪兒,隨後就撈起外套出了門。

就是那一晚,他臂彎上掛著西服,就著昏黃的路燈,倚著墻面,他從不喝酒的,身上向來都是幹凈的味道,彼時卻酒氣逼人,平日裏規整的襯衣紐扣也散了兩顆,與遊刃有余接待賓客的模樣大不相同。

那晚,路燈是掉下來的月亮,它不再那麽慷慨,偶爾也會低下頭,只光顧自己跟前的黑暗。

許聽晚自告奮勇要陪他喝酒,裴競序記起她高三畢業旅行的醉態,當然不讓。可他那晚確實喝得有點多,未及他出手相攔,許聽晚就當街叫了輛出租車,拉著他去了附近的小酒館。

許聽晚知道裴競序情感內斂,鮮少有明顯的喜怒,所以她只想陪他喝點酒,讓他能借著酒勁把心裏的難受抒發出來。

顯然,她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一杯下肚,就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人利落地剌了一刀。

有些人自小就是死要面子的倔脾氣,她囂張地翻轉酒杯,得意洋洋地說:“你看,我就說我能喝吧。”

裴競序攏著眉頭,小酒館裏燈線昏暗,他分辨不清許聽晚的醉態。直到她站起身,往他身邊一坐,抱著他唱‘過~情~關~’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事情的不對勁。

他先是僵了一下,然後一手拎起許聽晚,一手拎起外套,往店外走。

夜晚多少有些風,風一吹,許聽晚憋著的酒勁一股腦地湧了上來,她一把甩開裴競序的手,張開雙臂,蹲了下來。

那架勢跟五十米沖刺跑一樣。

等在外面攬客的服務員看到她這模樣,生怕她沖刺跑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地,正想跟裴競序去扶她。

結果她只是上下擡了下頭,然後站起身,像開合翅膀一樣動了兩下手臂:“我很好。我還能給你表演一個第二套全國中小學生廣播體操《雛鷹起飛》。”

“...”

這是她第二次喝酒,也是她第二次在裴競序面前丟人。

人要臉樹要皮,更何況是許聽晚這樣極其要臉的人,這些尷尬的橋段她不願再去回想,只知道,自己是個嘴硬的人,裴競序也嘴軟不到哪裏去,有些事他從不宣之於口,但心裏也一定在為韋萱阿姨的離世而感到難過。

她愧疚的地方在於,從京江回來的路上,她不僅一點兒沒記起這件事,甚至在心裏犯嘀咕,裴競序沒事回南樟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