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時值傍晚, 林殊文跟在嚴融之身後進了嚴宅。

由於要交賦稅,不少村民找地主換絹布和谷物。

此事往年都交給管事打理,管事經驗老道, 早就帶人將置換的絹布和谷物備好,置於嚴家名下的一處庫房。

庫房離村子不遠, 不用專門往宅子跑一趟,且主人講究清凈, 宅子附近的地向來沒有外人踏足。

林殊文以為會在附近看到過來換絹布和谷物的村民,聽管事開口一說, 眸光下意識輕輕朝嚴融之背影投去。

他呐呐:“原來不用專程到宅子換糧……”

少年落後了些, 嚴融之回頭問:“怎麽不走。”

“來了……”林殊文緊跟上,洗了手在飯廳入座,喝了半碗湯,才道:“嚴爺,我、我過庫房那兒取糧食和絹布就行。”

嚴融之看著他:“此事一直交給老陳打理,今年剛過來, 也是剛知道。”

他問:“不情願和我用飯?”

林殊文忙搖頭,把“您對我太好”的話咽進肚子,悶悶扒了幾口晶瑩剔透的米飯。

用晚飯, 夜色還未至, 換取的谷物和絹布也到了, 羅文用板車推過來的。

管事過去一直經手此活兒, 今日主子親自吩咐, 辦得更是穩妥。

林殊文家中獨他一人,分一人田, 還未弱冠, 打包起來用於交納的谷物和絹布份量正好, 並不多,還體貼地用板車拉來,能省去許多力氣。

林殊文付了錢,羅文讓他連帶板車一並推走。

少年杵在一座院子裏,望著管事給自己收拾得整齊妥當的稅物,門還沒出,扭身沿著過廊往回跑,很快跑回主人的院落。

林殊文方才用飯時不知怎麽扭捏了一會兒,眼下他又萌生歉疚與悔意。

嚴融之處理完幾份生意的批復,望著吃飯時悶聲不響,又去而復返的少年,道:“怎麽了,可遇到何事了?”

口吻聽上去半點苛責都沒有,可見其心性的包容和耐心,叫林殊文愈發覺得自己的別扭太不不通曉事理了。

他之前分明一直都很聽話乖順的,不知為何,與嚴融之方才那一刻的相處就變得不像過往的自己。

林殊文輕輕搖頭,示意他沒事。

“嚴爺,你……今晚要聽我念文麽?”

嚴融之提筆忽然忘字,看著紙下暈開的一滴墨,道:“明日你進城,早些休息。”

待羅文送少年離開,嚴融之把手上的事情暫時一放,笑了下。

林殊文方才忽然別扭起來不理自己,是不是在使性子?反應回來又覺羞愧,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有朝一日被人使性子並不惱怒,相反,嚴融之愈發被這樣鮮活自在的少年吸引。

在一個人身邊放松時,才意味著會不自覺的表露出喜怒哀樂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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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八寶村的村民趕早出門。

男人們都帶著全家交納的谷物和絹布去往城裏,有坐牛車和驢車的,慢慢馱著出發,租乘馬車的,幾戶人家合計著一塊出錢,共同租借一輛馬車拉著糧食和絹布過去。

途中嘈嘈鬧鬧,還能聽到爭吵。

譬如自家人丁多的,需要交納的糧物和絹布就多一些,占的重量和地方更大,按理而言自然得多攤些租車錢。有人不願意出太多,寧肯平分,幾家言語拉扯,嗓門越喊越大。

莫家租了輛馬車,捎上隔壁吳嬸家的,再帶林殊文,正好夠。

倘若林殊文家中不止他一個人,恐怕車不好帶,他一個人的份量,恰好填補剩余的空缺,替兩家分擔些許租車費。

林殊文無父無母,孤零零的一個哥兒,莫吳兩家並不欺負他,帶了水和幹糧上路,還要招呼他一起吃。

趕車的是莫爹,帶著莫布,吳家則讓吳嬸的大兒出來。

林殊文坐在靠外側的一角位置,莫布擔心路途顛簸把他顛下車,道:“殊文,你跟我換位置吧。”

吳家大兒看見一個瘦弱的哥兒做最外頭也過意不去,同樣想跟他換位置。

林殊文忙道:“不用,你們繼續坐穩就行,我不妨事。”

車裏雖然只有三個人,但林殊文沒有私下跟吳家的後生們相處過,此刻難免不自在,不想說太多話。

他一會兒安靜盯著腳邊打包起來的糧食,一會兒又朝車外看,道上陸續跟著從四面八方進城的馬車、驢車和牛車。

城裏限制馬車駕駛的速度,是以從各地趕來縣城交納賦稅的人在城門停下。為了避免城內擁擠,守城的士兵讓百姓下車,叫每個人自己把谷物和絹布帶去縣衙交。

林殊文推起板車排隊進城,順著人群的方向很快走到府衙外。

他加入隊伍當中排隊,半盞茶的功夫往前挪幾步。

莫布抱著絹布站在林殊文身後,感慨萬千。

“如今排隊比過去快了許多,前幾年光是清點糧物就費去不少時間,那一次抓了好幾家瞞報人丁的,被官差拖到街上一頓打,弄得人人自危。大夥兒都各自檢查糧物,不敢漏半鬥糧,更不敢少交半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