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下)
燕羽擡頭望, 天空很高很藍,像塊透明的玻璃。他看到初見時的黎裏,站在教室門口, 甩著雨傘上的水珠, 說:“報告。”
微雨的秋, 她卷著傘,靜靜看著他,眼神淡淡的,黑白分明。
夏天的風從龍門吊頂吹過,他望著天空,伸手去觸碰她,倒了下去。
後來許多年,黎裏幻想過那個畫面,覺得他是飄飛下來的, 輕輕的,像一片羽毛。但落地時, 有玻璃碎裂的聲音;樹葉斷裂般細微,被風聲江水滔滔聲遮蓋, 只有她聽得到。
她捧在手心那麽久的玻璃, 還是碎了。
……
人直接被拉去殯儀館。
黎裏想看看他,燕回南不讓, 說他摔得亂七八糟, 要等入殮師整理下。於佩敏只看一眼就昏死過去,他怕她受不住。
黎裏說好, 她等著。
她等了一夜。
燕回南一夜花白了頭。唐逸煊謝亦箏他們從帝洲趕來, 唐逸煊淚流滿面,謝亦箏哭到崩潰。
黎裏很安靜, 坐在原地,像沒聽見,也沒看見。
次日清晨,黎裏看到了燕羽。他穿著很幹凈的白衣服,靜靜躺在那兒,像是睡著了。
他是躺著倒下來的,摔碎了後腦,但臉沒壞。入殮師悉心把他整理好,正如她一年多前粘上的玻璃心,兩月前黏起的琵琶。
燕羽的臉還是很漂亮,嘴唇不紅了,但也很漂亮。他知道她喜歡他的臉,所以用後背落的地。哪怕他恨那張臉。
兩月前琵琶弦割裂的那道疤已淡去不少。黎裏摸摸他臉頰,仍細膩柔軟,但沒有溫度了。
“燕羽,你疼不疼啊?”她輕聲問,可他睡著了,沒有回答。
“燕羽?”她牽住他的手,“你疼不疼啊?”
兩行淚不由自主地滑落,她有些愣,意識到他的手不會回握住她了。
“你怎麽……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子……”她直起身,又彎下腰去,悲慟大哭,“那麽高——該多疼啊!”
但他不會再回應,他睡得太沉,太沉。他也不會再疼了。
黎裏跟燕回南說,要燕羽一縷頭發。入殮師把他腦後留著的那一小縷頭發剪下來給了黎裏。他特意留的那縷。
前幾天他還說,實在長得太長了就去剪掉,再留再剪,但還沒到“太長”。
生長了一年零兩個月,剛好有她手那麽長。從他們在一起,他的頭發就生長了這麽一段距離,從她的掌根慢慢走到指尖。
燕回南說燕羽不喜歡熱鬧,不打算通知任何人辦葬禮。但他和於佩敏舍不得,想多停三天,就夫妻倆陪著;黎裏隨時想來看他都行。
黎裏說好。於佩敏哭了暈,暈了哭,後悔不該放他離開視線;不該去找燕聖雨的出生證,幼兒園哪天不能報名……
黎裏回到家,桌上放著點心盒跟一束鮮花。何蓮青說,琵琶店店長把手機給了他父母;但這兩樣像是給黎裏的,就送過來了。
打開盒子,裏頭裝著她愛的芒果千層和豆花撈。那束花很新鮮漂亮,翻開賀卡,燕羽寫了兩個字:“愛你。”
黎裏什麽也沒說,拆開芒果千層和豆花撈吃起來。
陪她回來的唐逸煊和謝亦箏擔心,說:“天氣這麽熱,會不會壞了——”
她不理,一口氣吃了個幹凈。
黎裏上樓,回房間拿上身份證跟銀行卡塞兜裏,快速下樓往外走。
唐逸煊說:“你去哪兒?”
她沒說話,剛走到院門口。程宇帆冒出來,一把抓住她手腕:“去哪兒?”
黎裏爆出天大的力氣,不要那只手了似的往外沖。程宇帆竟差點拉不住,朝院裏頭的唐逸煊喊:“他媽的站著看戲呢!她去殺人你不攔著?!”
幾人慌忙跑出來,黎裏一個人抵不過四個,被拖進屋。
她要去帝洲,找陳家算賬:“你們攔得住我一天,攔不住我一輩子!”
程宇帆罵:“你這麽沖動,要害死你自己!”
“全都死了算了!!”黎裏喊。她站在他們面前,覺得每個人都很陌生。這個世界變得很陌生了。她不認識他們。
她看著他們,卻只能看見昨天她回頭的最後一眼,燕羽站在家門口,微笑目送著她的樣子。
她知道他想活的。她都知道。
她很快搖了搖頭,她不能想,不能想他。不能想他明明給她買了行李箱鮮花和甜點要回家的,怎麽就偏偏要去買花偏偏經過了琵琶店;不能想他彈那絕曲時的如雨般的眼淚;不能想他是怎麽走去龍門吊上的,他站在那麽高的地方在想什麽,內心是否被痛苦自責和悔恨自棄撕扯撕裂;倒下去的那一秒,他害怕嗎,疼嗎……不能想。多想一秒她的心就要裂開,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