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n B(上)
燕羽再看了眼長江, 江水綿延去遠方。
正要擡頭,可就在那一刻,他看見了黎裏。
一道白色的小小的影子從江堤盡頭的綠樹中沖出來, 像地上的螞蟻, 一點點朝這邊移動。
但他知道, 她跑得很快,她拼盡了全力正奔向他,發了瘋一樣狂奔著。
他怔怔看著那個白點,一瞬間,龍門吊上的風停息了。
極致的心理鬥爭停止了,燕羽很累,前所未有的疲累。他雙腳發軟,緩緩坐下。他將腳伸出去,坐在龍門吊上, 看著那個白點瘋狂地朝他跑來。
他太累了,腦子一片空白, 仰頭望一眼高高的藍天,張開雙臂平躺下去, 閉上眼睛等她過來。
風刮著他的黑發和衣衫, 他慢慢平復了呼吸,陽光照在他身上, 針刺般熱烈。
不知過了多久, 樓梯上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哐哐當當。終於, 黎裏爬上來了。他臉上的光線被擋住。
燕羽睜開眼,黎裏渾身汗水, 頭發全濕,衣服粘黏在身上;她跑得太狠太兇,幾乎斷了氣,此刻雙眼筆直而驚恐,滿臉熱汗,嘴唇幹枯,劇烈喘著氣。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她呼吸著,呼吸著,突然沖上去,撲跪到他身邊,狠狠幾下瘋打他身上。她太害怕太恐懼,下了狠力氣,打得噼啪響。
燕羽沒動,任她打。
她打了幾下,揪住他手臂用力來回扯晃,發出幾聲啊啊的嘶叫,叫完了撲到他身上嚎啕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無力地打他,“啊——啊——”發泄地慘叫著,又緊緊摟住他,仿佛生怕他會消失,仿佛終於確認他還留在這世上,他還活著。
燕羽眼眶盈滿了淚,顆顆從眼角滑落。他擡手去觸摸她頭發,撫住她腦勺。黎裏直起身,把他扯起來,喊:“你想跳嗎?現在跳啊,拉著我一起!我們一起跳下去!你跳啊!”
燕羽望著她因恐懼而瘋狂到失控的臉,沒做聲。
“要死一起死!你拉著我一起跳下去!”黎裏滿臉的汗水淚水已分不清,喊叫著又撲上去緊緊摟抱住他,悲慟大哭。
燕羽摟緊她濕透的身體,無聲落淚。
天高地遠,江水奔流。兩個單薄的人兒被世界遺棄在廢船廠的龍門吊上,緊擁著彼此。
“燕羽。就當你今天死了吧。”她大哭發泄完,看住他,狠烈道,“就當你今天死了!一切重新開始,不回帝洲了。不等明年了。我們現在就離開,現在就出去。這裏的一切都不要了,全都不要了!全都去他媽的!現在就出去,跟這裏的一些徹底切斷,全部斬斷,去開始新的生活。”
燕羽怔怔看著她,眼睛中亮起一道驚愕的光。像是一瞬回到一年多前他們在龍門吊上的那個夜晚。顫抖著的黎裏決定拋棄家鄉,只身闖帝洲。
他顫聲:“你不上學了嗎?”
黎裏滿面淚痕,卻突然一笑,說:“學,什麽時候都能上。”
她將塞在兜裏的通知書扯出來,紙張已被汗水浸透。她毫不猶豫,狠狠幾下將通知書撕碎,伸手一揚,彩色的紙張紛紛灑灑,飛向空中。
燕羽擡頭望,風吹起紙屑,天空極高極藍。
……
燕羽的直播當天就沖上多平台熱搜熱議,帶動陳乾商的事再度被拖出來鞭屍。可風風雨雨,他們都不管了。
他們消失了。除了父母,沒人知道。
燕羽住進了紐約市郊的一家精神療養醫院,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黎裏換了電話卡,卸掉一切社交軟件,全部從零開始。
他們落腳後,原本只是想找徐醫生曾提到過的一位很厲害的心理醫生懷特。而懷特了解燕羽病情,給他做檢查之後,認為他應該長期療養,直至有身體指征上的好轉。
這個慈祥的白發老頭說:“像你這樣的情況,說實話,不能給你任何一點獨自一人的機會。當然,我並不是說你每時每刻都想離開,只是如果你忽然想離開,而這時候身邊恰巧沒人在,這是非常非常危險的。極重度的抑郁就是那一根細線拉著,太脆弱了。往往,就是那一瞬間的泄力,就讓之前無數的努力都白費了,這很令人遺憾傷感。但在療養院,你會很安全。你永遠不會獨自一人。”
黎裏想到正是於佩敏提前十分鐘的離開,他站去了龍門吊上。她後怕得打了個抖。
懷特醫生看出來了,寬慰:“不要自責。抑郁太久的人,會學會掩蓋抑郁。哪怕想死了,他還能表現得若無其事,騙過別人,也騙過自己。”他又看向燕羽,“這也是為什麽,有的時候,你自認為走出了當時的低落狀態,沒什麽事了,以為自己好了。但其實不是,你需要住院。住很長時間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