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下)(第9/13頁)
但黎裏有時懷疑,他們努力做這些,有沒有意義。這些年,她依然目睹了真實世界網絡世界的各類傷害,包括她自己。
她25歲時,早已在國外大紅大紫。
她狂暴的、毀天滅地又沖破一切的個人風格獨樹一幟,吸引了大批年輕死忠擁躉。不管去哪個國家哪地音樂節演出,總有膚色、眼瞳、發色各異的青年們為她瘋狂,為她呐喊。
終有一天,她的名氣大到傳回國內。
歐美出了個很有名的鼓手lili,居然是個華人女生,太難得,是家底很優秀的移民吧。扒一扒,原來是當初參加過《燃爆鼓手》的黎裏,進步這麽大?脫胎換骨了一樣。她怎麽會這麽厲害,明明背景很普通的,甚至不堪。
再一扒,「她家裏出過殺人犯。」「這殺人犯還出獄了,有她這麽個有名氣的妹妹,那殺人犯現在應該過得很不錯吧。」「真惡心。支持這種人等於支持殺人犯。」「有沒有把她的事跡翻譯了掛去外網科普下?」
謝菡氣到大罵。不過黎裏走得太高太遠,那些人觸不到她了。真有人拿英語科普過,但外頭lili的粉絲認為她從那樣困難的地獄模式走到如今的高度,太心疼太勵志太狠烈,更愛她了。最終沒能影響lili半分。
黎裏這些年心越來越硬,進化得刀槍不入,對紛言渾不在意。只是,她莫名想起當初燕羽說,一定要讓她出去。一刹那,她硬邦邦的心豁然裂開一道峽谷,夏天的暴雨沖刷而下,摧枯拉朽,像一場窒息的泥石流。
她當時穿著貼亮片的晚禮裙,頭發挽成髻,在某頒獎晚會結束後的晚宴上。她看著金碧輝煌的大廳、香檳美酒、燕尾服禮裙,忽然呼吸困難,窒息到痛,匆匆離開晚宴,連獎杯都忘了拿。她回家換了身衣服,連夜飛回國內。
燕羽去世後不久,燕回南和於佩敏帶著燕聖雨搬離江州,去了梁城。他們給過黎裏家裏大門的鑰匙,說任何時候她想回去,都可以去看看。
黎裏推開房門,空氣裏撲面全是燕羽的氣息,幹燥的洗衣液清新味。她看著擺滿獎杯證書的展示櫃,塞滿樂器盒的櫃子,他的書桌。她在他床旁的沙發上坐了許久。
出門後上江堤。初夏時節,江水奔流。黎裏走去涼溪橋船廠,船海裏的草更深了,船也愈發破敗。棚架的天頂漏出更大片的洞,藍天映在上邊。
她慢慢從龍門吊旁走過,沒敢靠近,也沒擡頭看。
她走到小屋,開鎖進去,熟悉的潮濕的空氣透著一絲腐朽,帶著關於他的記憶撲面而來。像是燕羽的魂靈突然奔湧過來,結實給了她一個擁抱。
幽風穿透,拂動裙擺,她晃了晃神,望著覆了灰塵的空屋子,有些怔愣地擡起手,擁抱住一個看不見的人。
黎裏喘著氣,緩了會兒,拉開後門。香樟樹下的草坪上,燕羽的墓靜靜在那兒。
她燒了香,從兜裏拿出各個國家不同面值圖案的硬幣,放在他墓前。過去數年,每次來她都帶著硬幣。
除開規律的除夕和清明,她只要太想他了,就會來看看。
除夕和清明時,會碰上燕回南一家三口,帶著長明燈和糯米團子,有次放了家人的合照。第二年就被雨水打散了。但黎裏的硬幣一直留在土裏。
燕回南老了許多,人也靜了。但燕聖雨很明亮,看得出童年幸福。
頭一兩年,燕聖雨還小,每次來,他都說:“哥哥就在那裏啊,我看見了。”
“哥哥還和我說話了,叫我聽爸爸媽媽的話。”
“哥哥說,黎裏瘦了。要多吃飯。”
但他上小學後,就不說了。他看不見了。
黎裏覺得他一直都在。在她的夢裏,在小屋裏,在舞台的燈光裏。
“這個硬幣是印度的。”黎裏說,“他們的硬幣很搞笑,圖案是手指比劃的一二三。”
她給他細數著每個硬幣的來歷,每一段都是她走過的路途,看過的風景。
“放心,我現在過得挺好。我媽媽、哥哥也一切都好。那天我哥問我怎麽不談戀愛。我懶得講。沒碰上再讓我心動的人。愛過你這樣的,被你這樣的愛過,再喜歡別人,就很難。”她笑笑,“剛開始幾年,不敢看你的視頻,聽你的音樂。現在能看了。我們弦望比賽那會兒,好年輕啊。”
年輕得像此刻墓碑上燕羽的照片。
“知道嗎,你的帳號現在成了傾訴地,很多抑郁的人,受過侵害的人都在你那兒傾訴。昨天去看,居然有一千萬留言了。看來世上憂傷的人很多。我還好,一切都好,就是……很想你。”